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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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肩上,既拉住我又推開我&hellip&hellip 小門一重新關上,我一聽見她插上門闩的聲音,便挨着門撲倒在地,簡直悲痛欲絕,在黑夜中哭泣了許久。

     何不拉住她,何不撞開門,何不闖進不會拒絕接納我的房子裡呢,不行,即使今天再回顧這段往事的全過程&hellip&hellip我也覺得不能那麼幹,現在不能理解我的人,就表明他始終不理解我。

     我感到極度不安,實在忍耐不住,幾天之後便給朱麗葉寫信,告訴她我去過封格斯馬爾,見到阿莉莎又蒼白又消瘦,我又多麼深感不安;我懇求她保重身體并給我消息,可是等阿莉莎寫信是等不來了。

     信寄出不到一個月,我收到這樣一封回信: 親愛的傑羅姆: 我要告訴你一個非常沉痛的消息:我們可冷的阿莉莎離開人世了&hellip&hellip唉!你在信中表示的憂慮完全是有道理的。

    近幾個月來,她身體日漸衰弱,卻沒有什麼明顯的病症;不過,她經我一再懇求,同意去看勒阿弗爾的a大夫;大夫給我寫信說,她沒有患什麼大病。

    可是,你去看望她之後的第三天,她突然離開了封格斯馬爾。

    這還是羅貝爾寫信告訴我的,要不是羅貝爾,我還根本不知道她離家出走,她很少給我寫信,因而沒有她的音信,我也不會很快驚慌起來。

    我狠狠責備羅貝爾,不該放她走,應當陪她去巴黎。

    說起來你會相信嗎;從那時候起,我們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你能判斷出真叫我擔心死了;既見不到她,又無法給她寫信。

    過了幾天,羅貝爾去了巴黎,但是沒有發現一點線索。

    他那人懶洋洋的,我們懷疑他是否盡力了。

    必須報警,我們不能總處于這種情況不明的折磨人的狀态。

    于是,愛德華去了,經過認真查找,終于發現阿莉莎藏身的那家小療養院。

    可惜太遲啦!我收到療養院院長的一封信,通知我她去世的消息,同時也收到愛德華的電報,說他甚至未能最後見上她一面。

    她臨終那天,把我們的地址寫在一個信封上,好讓人通知我們,在另外一個信封裡,她裝了給勒阿弗爾公證人的信件副本,遺囑全寫在上面。

    信中有一段我想與你有關,不久我會告訴你。

    愛德華和羅貝爾參加了前天舉行的葬禮。

    護送靈柩的除了他們倆,還有幾位病友:她們一定要參加葬禮,并且一直伴随她的遺體到墓地。

    可惜我沒法兒去,第五個孩子随時要分娩了。

     我親愛的傑羅姆,我知道她的死訊要給你造成極痛深悲,我給你寫信時也心如刀割。

    已有兩天,我不得不卧床,寫信很吃力,但是不願意讓任何人代筆,連愛德華和羅貝爾也不行,隻能由我向你談惟獨我們二人了解的人。

    現在,我差不多成了老主婦了,厚厚的灰燼已經覆蓋了火熱的過去,現在可以了,希望再見到你。

    如果你要到尼姆來辦事或遊覽,那就請到埃格一維弗來。

    愛德華會很高興認識你,我們&mdash人也能談談阿莉莎。

    再見,親愛的傑羅姆。

    我非常傷心地擁抱你。

     幾天之後我便得知,阿莉莎将封格斯馬爾田莊留給她兄弟,但是要求她房間的所有物品和她指定的幾件家具,全部寄給朱麗葉。

    不久我就會收到封好寄給我的一包材料。

    我還得知她要求給她戴上紫晶十字架,正是最後相見那次我拒收的那枚:愛德華告訴我,她這遺願如償實現了。

     公證人轉寄給我的一包密件,裝有阿莉莎的日記。

    我這裡抄錄許多篇。

    &mdash&mdash隻是抄錄,不加評語。

    不難想像,我讀這些日記時心中的感觸和震動,要表述必然挂一漏萬。

     阿莉莎的日記 埃格&mdash維弗 前天從勒阿弗爾動身,昨天到達尼姆。

    這是我頭一回旅行!既不用操心家務,也不必動手做飯,不免有點兒無所事事,而今天,188x年5月24日,正逢我二十五歲生日,我開始寫日記&mdash&mdash雖無多大樂趣,也算有點兒營生;因為,有生以來,也許我這是第一次感到孤獨;來到這異鄉,這近乎陌生的土地,我還不熟識。

    它要向我講述的,一定類似諾曼底向我講述的,我在封格斯馬爾百聽不厭的事情,&mdash&mdash因為無論在哪裡,上帝都不會變樣&mdash&mdash然而,這片南方的土地講一種我未學過的語言,我聽着不免感到驚奇。

     5月24日 朱麗葉在我身邊的躺椅上打盹。

    我們所在的露天走廊,給這座意大利式住宅增添了魅力,它與連接花園的鋪沙庭院齊平&hellip&hellip朱麗葉呆在躺椅上,就能望見起伏延至水塘的草坪,望見水面上嬉戲的一群五顔六色的野鴨,以及遊弋的兩隻天鵝。

    據說水源是一條小溪,夏季從不枯竭;不過,小溪穿過園子,穿過越來越荒野的樹叢,在幹渴的灌木叢和葡萄園之間越來越窄,很快就完全窒息了。

     &hellip&hellip昨天我陪朱麗葉的時候,愛德華·泰西埃帶父親參觀了花園、農場、貯藏室和葡萄園,&mdash&mdash因此今天一清早,我就初次散步,獨自探索這個園子了。

    這裡許多花草樹木我不認識很想知道名字,每種植物就折一根小枝,好在吃午飯的時候問别人。

    我認出了一種,就是傑羅姆在博爾蓋薩别墅或多裡亞&mdash&mdash龐菲利那兒贊賞的青橡樹&hellip&hellip是我們諾爾省這種樹的遠親,外觀差異極大;這些樹枝繁葉茂,差不多将園子盡頭的一塊狹小的空地這得嚴嚴實實,給這塊踩着軟綿綿的草坪蒙上神秘的色彩,足以引來仙女歌唱。

    我對大自然的情感,在封格斯馬爾打上深深的基督教烙印,到了這裡,卻不由自主地染上神話色彩,我不免驚訝,甚至有點驚慌。

    然而,越來越壓抑我的這種恐懼,還是宗教式的。

    我還叨念着:hicnemus①。

    ①拉丁文,意為&ldquo這就是樹林&rdquo。

    空氣特别清新,周圍靜得出奇。

    我想到俄耳甫斯①,想到阿爾①俄耳甫斯:希臘神話中的詩人、歌手、善彈豎琴。

    米達①,①阿爾米達:法國門世紀作家吉諾的五幕悲劇《阿爾米達》中的主人公。

    又,16世紀意大利詩人塔索的長詩《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人物。

    忽聽一聲鳥啼,獨聲啼叫,就在身邊,極其婉轉清脆,就好像整個大自然都等待這聲啼叫。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靠在一棵樹上呆了片刻,這才回房,而全家上下還沒有一人起床。

     5月26日 一直沒有傑羅姆的消息。

    他的信即使寄往勒阿弗爾,也會給我轉來的&hellip&hellip我的不安心情,隻能對這本日記訴說;三天來,無論昨天的博地之行,還是祈禱,都未能片刻使我釋念。

    今天,我也寫不了别的什麼:我到達埃格&mdash維弗之後所産生的無名憂傷,也許沒有别的緣故。

    &mdash&mdash這種憂傷,在我内心的極深處,現在我覺得早就有了,隻是被我引以自豪的快樂掩蓋了。

     5月27日 為什麼要欺騙自己呢?我是通過推理,才對朱麗葉的幸福感到高興的。

    她這幸福,當初我多麼誠心祝願,甚至願意為之犧牲我的幸福,可今天我卻痛苦地看到,這幸福來得如此容易,同我們二人當初想像的大相徑庭!這事兒多複雜啊!如果&hellip&hellip我能分辨清,看到朱麗葉是在别處,而不是在我的犧牲中找到幸福,她無需我作出犧牲就幸福了,我感到受了傷害,隻是因為一種強烈的自私心理複萌。

     現在,我得不到傑羅姆的消息就惴惴不安,這就應當扪心自問:我真的心甘情願作出犧牲嗎?上帝不再要求我這樣做,我就覺得蒙受了屈辱。

    難道一開始我就不行嗎? 5月28日 這樣剖析我的傷感,該有多麼危險!我的心思已經傾注在這本日記上。

    賣弄風情的心理,我原以為克服了,難道在這裡又擡頭了嗎?不行,但願這本日記不要充當我的心靈顧影自憐的鏡子!我寫日記是由于憂傷,而不是像我開始所想的那樣出于無聊。

    憂傷是一種&ldquo犯罪的心态&rdquo,我早就沒有這種感受了,現在依然憎恨,我要&ldquo簡化&rdquo我的靈魂,清除這種狀态。

    這本日記應當助我的心靈重獲快樂。

     憂傷是一種複雜的情感。

    當初我從不分析自己的快樂。

     在封格斯馬爾,我也是一個人,比在這裡還要孤單&hellip&hellip可是,我為什麼不感到孤獨呢?傑羅姆從意大利給我寫信來的時候,我就承認他沒有我也能生活,沒有我也生活過來了,而我的思想追随他,分享他的快樂就行了。

    然而現在,我又情不自禁地呼喚他,覺得沒有他,所有新奇的景物看着都煩人&hellip&hellip 6月10日 這本日記剛剛開了頭,就中斷這麼久,隻因小莉絲出生了,天天晚上長時間守護朱麗葉;我所能寫信告訴傑羅姆的情況,毫無興趣記在日記裡。

    我要避免許多女人的無法容忍的通病:日記寫過太瑣碎。

    這本日記,我要當作自我完善的一種手段。

     接下來的好多頁是她的讀書筆記和摘抄的片段,等等。

    然後,又是她在封格斯馬爾寫的日記: 7月16日 朱麗葉生活幸福,她這樣說,看樣子也如此:我沒有權利,也沒有理由懷疑&hellip&hellip然而,我在她身邊的時候,這種美中不足、頗不舒服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呢?&mdash&mdash也許感到這種幸福大實際了,得來太容易,完全是&ldquo特制&rdquo的,恐怕要束縛并窒息靈魂&hellip&hellip 現在我不禁叩門自己,我所期望的究竟是幸福,還是走向幸福的過程。

    主啊!謹防我得到極快就能實現的幸福!教會我拖延,推遲我的幸福,直到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