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負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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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孫玉一捋拂胸長髯,唱然一歎道:“少俠這麼一說,實令老朽愧煞,那柳含煙确是一位文武雙絕,人品、心性無一不佳的不世奇才,這次變生肘腋,遭人嫁禍,老朽懵懂冥頑,一時不察,先前也險些信以為真,可是細經老朽多次深研,赫然發覺乃是一項計劃缜密,歹毒陰狠無倫的借刀殺人之計,隻是不知道這卑鄙的敗類是誰罷了!” 任負曲問道:“聽前輩口氣好像與柳含煙認識?” 仲孫玉長籲一口氣道:“老朽與他豈隻是認識……” 微一沉吟,一指身旁仲孫雙成,毅然又道:“實不相瞞,柳含煙已與小女訂有婚……” “婚”字甫出,仲孫雙成已自嬌羞滿面,嗔呼:“爹爹!” 原來,仲孫雙成趁自己爹爹與對方答話之際,不由地将一雙妙目偷偷地仔細打量了任負曲一番,她不打量還好,越是打量,越覺得眼前這位黃面書生像極了自己的心上人,除了兩人的容貌聲音不同之外,任負曲活脫脫地就是柳含煙的化身,簡直恨不得沖着他嬌呼一聲“煙弟”,但是像歸像,冷冰冰的現實旋即粉碎了她的幻想,她方感心中百味齊湧之時,突聽其父道出她與柳含煙的私自海誓山盟,面對一個陌生人,她哪能不嬌羞欲絕?雖自一聲嬌呼截住其父話頭,但究竟是為時已晚,話已脫口說出,萬般嬌羞之餘,不由暗暗嗔怪自己爹爹口沒遮攔,對一個陌生男子什麼話都說。

     仲孫雙成呼聲甫落,任負曲也隻微“哦”地一聲,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過了片刻,他方似猛省地歉然一笑,道:“晚輩敬仰柳含煙兄為人,前輩令媛既與柳兄訂有秦晉之約,晚輩鬥膽,請教前輩名諱。

    ” 仲孫玉尚未答話,仲孫雙成已微微瞟了任負曲一眼,暗自忖道:這人一身的武功雖然罕絕奇奧,但不知是何路數,怎地如此孤陋寡聞,連名震遐迩華山神醫賽華佗的名号都不知道? 仲孫玉雖也做如此想法,但他此刻對任負曲的作風及一身罕絕功力已深感折服,故而毫不在意,淡淡地一笑道:“老朽仲孫玉……” 話猶未完,任負曲已自驚然動容,忙接問道:“前輩可是名震武林,人稱華山神醫的賽華佗仲孫玉前輩?” 仲孫玉長眉微軒,略一颔首,笑道:“老朽正是華山仲孫玉,卻是萬不敢當什麼名震武林,華山神醫,那是武林朋友們的擡愛,少俠不可為傳聞所誤!” 仲孫雙成暗哼一聲,忖道:你到底認出來啦!我爹爹正是…… 方忖至此,任負曲看了她一眼又道:“前輩既是仲孫前輩,這位姑娘當是令媛,芳号飛天彩鳳的雙成姑娘啦!” 仲孫雙成倏感粉頰一熱,尚未及答話,仲孫玉已自笑答道:“正是小女仲孫雙成,生性頑劣不馴,還望少俠多擔待!” 任負曲面色一肅,恭謹異常地道:“晚輩不敢,前輩仁心仁術,普救衆生,活人無算,文比班馬,武蓋天人,晚輩心儀已久,隻恨福緣淺薄,今日有幸能一睹前輩仙顔。

    足慰三生,今後還望前輩不吝,時加教誨是幸!” 仲孫玉微微一笑道:“少俠功力蓋世,技絕天人,使老朽眼界頓開,歎為觀止,老朽說句不該說的話,放眼宇内,除老朽那柳賢侄外,年輕高手中恐難再找出如少快這般驚人功力者!” 至此一頓,面色一整,肅容又道:“少俠令師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可否見告?” 任負曲顯然未料到仲孫玉會有此一問,怔了一怔之後,嗫嚅地說道:“晚輩下山之際,家師曾一再告戒,不準晚輩将他老人家名諱輕易告人,抗命之處,請前輩海涵!” 他說完這句話後,以為仲孫玉必會佛然不樂,故而一對寒星般雙眸極為不安地凝注在仲孫玉肅穆的睑上。

     哪知仲孫玉不但不怪,反而語含敬佩地肅容說道:“少俠這種不忘師訓的行為,實屬難得,老朽敬佩無已,如蒙不棄,老朽願與少俠結為忘年之交!” 任負曲微微一愕,搖手忙道:“不可、不可,忘年之交,晚輩萬難從命,前輩如不以晚輩愚頑,願執晚輩之禮……” 話猶未完,仲孫玉已自搖手忙道:“少俠,這萬萬使不……” “得”字尚未出口,任負曲也自面色一整,肅然接道:“武林之中極重輩份,長幼有序,晚輩豈敢僭越,前輩若再推卻使是視晚輩為朽木頑石,吝于教誨了!” 仲孫玉不想任負曲性情一烈至此,聞言忙改顔笑道:“少俠既如此說,老朽若再不願即是矯情,如此老朽托大,稱少俠一聲賢侄啦!” 任負曲神情一喜,向仲孫玉躬身一揖道:“晚輩見過仲孫伯父!” 仲孫玉老懷大慰,忙前一步雙手扶住,哈哈笑道:“賢侄免禮,免禮!” 任負曲站直身形,轉面又向仲孫雙成一揖道:“小弟見過成姐姐!” 仲孫雙成人耳一聲“成姐姐”,猛感心頭一震,柳含煙的身影刹那間又浮上腦際,竟怔得忘了答禮,也忘了答話。

     任負曲方自一愕。

     仲孫玉睹狀心中了然,輕喝一聲:“成兒!” 仲孫雙成倏感一震,霍然驚醒,嬌靥飛紅,因她身着儒裝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禮,略一怔神隻得硬着頭皮也照樣一揖。

     仲孫玉喟然一歎,指着仲孫雙成對猶自滿臉困惑的任負曲歉然地道:“不瞞賢侄說,因賢侄身材舉止無一不酷肖我那柳賢侄,成兒激動之餘才會如此失态,唉!這一着借刀殺人不要緊,你成姐姐誤信傳聞,先前也深信不誤呢!” 任負曲聞言随即釋然,但是他身子卻微起一顫,忙一斂神說道:“這一着借刀殺人确是做得歹毒陰狠已極,晚輩若非親耳聽到柳兄于案發之日正在川中,險些也信此事為真!” 微微一頓,轉向仲孫雙成笑道:“不知成姐姐此刻對此事看法如何?” 仲孫雙成倏感臉上一熱,羞愧地道:“愚姐愚昧,竟險使無辜含冤,适才聆得曲弟之言,此刻已幡然醒悟,知道此事不是他所為!” 任負曲雙眸異采一現即隐,脫口輕聲道:“這樣我就放心啦!” 仲孫雙成不解地詫問道:“曲弟,你說什麼?” 任負曲似已猛覺自己失言,“啊”地一聲,忙不疊地解釋道:“小弟說成姐對柳兄愛之深,責之切,傳聞之誤,險使情天生恨,如今成姐既已了然,成姐與柳兄之間誤會已除,小弟為成姐及柳兄賀,豈不是放心啦!” 仲孫雙成本有的一絲疑雲,吃這一席話清掃得一幹二淨,倏感臉上一熱,嬌羞不勝地低下頭去。

     仲孫玉方自心中一動,任負曲已自說道:“伯父及成姐既已對柳兄誤會盡除,眼下我們除須全力找出陷害柳兄之人外,晚輩現另有一件大事奉告,敬煩前輩傳言武林各門派,共起讨伐,年來武林各派高手神秘失蹤一案,晚輩已偵知真兇,此案乃地幽幫一手……” “地幽幫”三字甫出,猛聽三人背後“砰”地一聲大響,任負曲住口四顧之下疑窦頓生。

     原來三人身後那兩個不起眼的商賈般中年人桌上,不知何時又加入了一名身材瘦削,神情猥瑣的錦衣老者。

     此刻老者與二名中年商賈神色大變,桌子上也傾倒一把錫質酒壺,壺中美酒流滿一桌,三人一發覺任負曲等三人住口四顧,錦衣老者忙一定神,佯怒喝道:“該死的東西們,将一壺酒燙得如此之熱,害得我老人家一個把執不住,白白糟蹋了一壺美酒!” 說着就要作勢站起。

     兩名中年商賈面上神情也自一松,裝腔作勢地一把按住老者雙手道:“馬爺何必與下人們一般見識,叫他們再送上一壺就是啦!” 說着,高聲呼叫堂倌再速送上一壺酒。

     這三人一番做作看在三人眼内,不但未減少三人腹内疑雲,反面更覺他們三人行迹,舉止可疑。

     任負曲人耳兩名中年商賈話聲,更覺心中一震,他覺得這兩名中年商賈口音極熟,好似在哪兒聽見過。

     他略一尋思,心中恍悟,冷哼一聲,就要舉步向三人走去。

     仲孫雙成不明就裡,忙趕前趨一步,輕聲說道:“曲弟小心,那錦衣老者是此樓樓主鐵算盤馬鑫武!” 任負曲微微一笑颔首說道:“感謝成姐,小弟省得!” 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又對這群英酒樓加深一分疑忖,此際他已無暇深思,蠟黃的面孔上,挂着一絲冷笑,一步一步地向三人桌前走去。

     仲孫玉父女此刻已深知任負曲一身玄奧功力,對付眼前三人已是綽綽有餘,故而并未移動身子,雖如此,父女二人也自暗暗功凝雙臂,以防萬一之時,出手相助他一臂之力。

     任負曲身形漸漸迫近三人,他一步步沉重的步履,恍如一把千鈞鐵錘,深深地擊落在三人心上,震動了三人的心弦,三人面上的驚容也越來越顯明,最後簡直是手足無措,坐立不安。

     任負曲在三人桌前五尺處,倏然駐足,面色木然,向那身材瘦削,神情猥瑣的老者,冷冰冰地說道:“尊駕可是名震西南的鐵算盤馬師傅麼?” 鐵算盤馬鑫武早已聽堂倌報知這黃面書生功力通玄,一招不到,獨退武當四劍,邛崃一狐二虎,是個極為紮手的人物,此刻一見他向自己問話,語氣竟是如此冷漠,虧得他是名震西南的鐵算盤馬鑫武,心中一怒,方待發作,一觸及任負曲寒星般眼神,倏覺心中一懔,忙站起身形,一抱拳,故作鎮靜地嘿嘿一笑,道:“不敢,不敢,小老兒正是馬鑫武,少俠有何指教?” 一副小人奴才像,看得仲孫雙成秀眉頓蹙,暗感惡心不已! 任負曲雙眉微挑,寒星般雙眸一掃兩名中年商賈,不答反問地道:“這兩位可是尊友麼?” 馬鑫武瘦削臉上神色微微一變,兩隻鼠目碌碌地一轉,幹笑一聲,說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逢可必曾相識?上我群英酒樓的,不論王公卿相,販夫走卒,都是小老兒的朋友!” 任負曲暗罵一聲:好狡猾的老賊!你以為這句話能難得住少爺! 冷冷一笑,說道:“好一個‘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何必曾相識!’馬師傅你倒是豪邁得緊!馬師傅既與他二位是這等交情,在下倒不虞得罪了!” 話聲一落,不等馬鑫武答話,便将目光移注在二名中年商人面上,面色漠然地冷冷地道:“二位别來無恙?” 兩名中年商人神情一震,滿面困惑地對望一眼,詫聲齊道:“我二人一向務商,平素無緣與武林人物交往,不知這位相公在何處見過在下等?” 任負曲雙眉一剔,倏地仰天一聲朗笑:“二位真是貴人多忘事,你我才分别不到半月,怎地就将在下忘懷啦!” 兩名中年商人聞言,越發地大惑不解,四隻眼怔怔地凝注在任負曲那張蠟黃臉孔上,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其實,任負曲也知道二人不是故作困惑,而是确實認不出自己究竟是何許人,目睹二人那副目瞪口呆的神态,心中雖然暗覺好笑,但是面上卻仍是冷漠地說道:“二位可記得那些産自北天山的鐵背雪狼?” 此言一出,二名商人面色霍然大變,二人已知眼前這黃面書生是誰,自忖自己二人功力絕不是對方敵手,互一示眼色,四隻手臂同時猛地一掀桌面。

     “嘩喇喇”一聲大響,整張桌子倒翻,杯盤酒菜傾倒了一地! 二人也就趁任負由微一疏神後退之際,一聲不響,各自雙肩一晃,身形若脫弩之矢般向窗外疾射飛遁。

     眼看二人就要越窗而出,倏聽任負曲冷哼一聲:“回來!” 身形電閃已至二人背後,左右雙臂閃電齊出,攫住二人後領上一抓一抛。

     二人身形如兩顆肉球般暴退倒飛,“砰”然兩聲大響,一齊跌在樓闆上。

     二人功力确也不弱,一個打挺,齊齊站起,分别往懷中一探手,就要有所行動。

     任負曲身形已電閃欺上,冷笑一聲,雙掌曲指微彈。

     二人倏感手腕一麻,手掌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垂下松開。

     數枚綠芒閃爍的細小暗器順手墜落樓面,一陣綠煙過處,樓面堅逾鐵石的天山桧木闆已被灼成碗口般兩個大洞。

     兩名中年商人面色齊齊大變,身形也泛起一陣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