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鐘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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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陡覺得心上幾次的跳動,身子閃了一閃,幾乎沒有從上面滾下去,左手的繩子,也不經意地放開。

     突來的驚怖,使他在這時的思域,另換了一個境界,使他多年的記憶,作出一片過去的幻影來。

     鐘聲斷了,寂寂的廣場,又複歸平靜。

    但空中的黑雲,已降得很低,似乎要将這個高大的警鐘樓全行吞吸去。

    朔風吹着池塘一邊的枯葦,索索落落地響。

    他在這等景色與聲音中,便不自覺地使自己潛隐的意識,重複記憶起來。

     明月的疏陰影下,罩住一所臨着小小溪流的茅屋。

    這所茅屋,在平坡上,是孤獨的,四無鄰舍的。

    茅屋四圍,用荊棘編成不整齊而紛插的籬笆。

    有些開敗了的野花,和枯落的黃葉,堆在籬笆下面,也從沒有人去打掃它。

    那時月光已從遠處的山峰射下,小小的天然的院落中,隻聽見些在牆角邊的促織兒的鳴聲。

    半明的油燈,映着石頭築成的牆壁,從黯淡的影中,教人看去,格外有些陰森的感覺。

    屋子中用石堆隔為兩間,卻似石窟一般。

    大石堆隔成的裡間,在當地上,正有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坐在那裡,含着淚,用手紡車,在那裡紡績。

    那種手紡車,是古舊的樣式。

    白線纏在上面,她無力地用右手去轉動把手,使得白色的線花在暗暗的燈光底下,成了奇異的圓形。

    燃燒着豆油的瓦燈,放在手紡車的旁邊。

    而右邊卻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正在用她破了皮膚的手,将線放在小小的木架上,縷成直而有條理的形式。

    石壁的外間,月光照的當地上,正橫放了一口棺木。

    白色的木紋,映着月光,尚可看清,棺木的尺寸,并不很大。

     無盡的曠野,全籠在神秘的靜默中,獨有這所茅屋中的燈光與婦人的歎聲,及紡車的嘶啞的聲音,各個單調的音相和成凄咽的合奏,來沖破這秋夜的寂寥。

    這個四十餘歲的婦人,穿着很單薄而補綴的粗衣。

    燈光照着面容,已是黃瘦不堪了!她與她的女兒,各自工作着,各自照常地沉默。

    她的女兒,自從極幼小的時候,便已過着這種清寂生活,過慣了,自然就養成了她沉默的習慣。

    她們不幸的命運,任管如何,也非常明了,是沒有什麼希望,沒有些許光明,足以提高她們這個窮苦而慘淡的家庭的生活。

    所以更是含了沉憂的淚痕,往心靈上藏貯。

    而三日前新遇的大不幸的發生,更把她們的心打碎了! 在沒有言語的屋子中,突然有小孩子的哭聲,由床上喊了出來。

    這可是一點生機呵!仿佛在墟墓中的陳死人,有複活的希望的一般的生之沖動!中年婦人的一線希望,對于全世界說,也隻在此天真的幼稚的哭聲中了。

    她還沒來得及起身,那個姑娘早已從蒲子編成的圓形的坐位上,輕捷地立了起來,到床邊将一個小孩子抱在她的膝上。

    一面用手拍着他道:“弟弟!……弟弟!你做夢呀!……”她的母親,卻微微将頭擡起,從紡車的音中,歎了口氣,便又不住手地工作起來。

    她的女兒膝上的小孩子,就是她的唯一的七歲的男兒。

    他從甜靜的夢中驚醒,坐在他姊姊的膝上,兩隻小眼睛,看着他母親手底下的線花紋轉成一個圓形。

    在他幼弱的心靈中,以為是個奇異不可思議的魔花,在他眼前亂轉。

    他不知他母親手底下的工作,是為的支持他全個家庭的生活的工作。

    他更不知這幾日裡他的親愛而和藹的父親,是上哪個地方旅行去了!不過他在前天,也曾見有幾個穿了短服的人,擡進一個大的木匣子來,也曾聽見鐵與木箱撞打的不調和的聲音,更看見他平日常含着笑容的母親,也哭了起來。

    他在那時,不知是怎麼的事發生,跑到裡間,去找姊姊,卻見他姊姊已經暈倒在床上的破被中間。

     從那日起,他照常地在山下平坡中跑,照常地往樹林中去,同着遠處來玩的小孩子,去捉促織;照常在樹林中一到了早上、過午,遙遙地看見那個龐大如飛的鐵車的煙痕,在半空中馳逐。

    什麼事都與昔日一樣,完整的世界中,似乎并沒有什麼東西損失與缺少。

    不過每到遠處小小的車站上的電光明亮的時候,卻不見他父親背着黑布的包子,拿着笨重的錘子,勇敢的步履,沉重地沿着鐵軌,從山下走了上來。

     及至他在樹林中遊倦了,跑回家去的時候,也一樣覺得心上似乎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