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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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過了,陰沉沉的黑幕罩住了大地。

    雖有清朗月光,卻被一層層灰雲遮住,更顯得這是一個幽沉、靜美、蕭條的春夜。

     燈影被窗隙的微風拂着,隻在白紗帏上一來一往地顫動。

    我正自拿了一本現代的英文新詩集,包桃林所作的一首,名“悲哀之夜”,裡面有幾句是: 我聽見落葉松林中如流水的聲相近, 發出了聳動啊、靜止啊,和那種搖音。

     在寂寞的夜裡,未眠之前, 我盡能聽聞。

     我口裡重複念着,正在咀嚼那“寂寞之夜,未眠之前,我盡能聽聞”幾個字,仿佛這種文字裡有濃厚味道一般。

    我便想寂寞之夜啊,今夕。

    ……想到這裡,不覺得便把很厚的一冊洋裝書掉在床上,原來有一種細微凄涼的聲音,沖破了這個靜境。

    那種聲音打在窗紙上,流在樹葉上,點滴在門外的菜畦邊軟而輕松的土壤上,都似奏着又靜又輕妙的音樂,一聲一聲打着人們的心弦。

    起初還滴答滴答地散落作響,後來被陰夜的東風催着,一陣陣淅淅潇潇,卻完成了這個寂寞的春雨之夜。

     有這等輕靈凄咽的雨聲,似是沖跑了寂寞;然而使人聽了比靜守着寂寞還要恐怖,還要感動! 和美的聲音,容易觸發人的深感,而幽凄的音響卻難給人以愉樂的同情。

    幽凄的音啊,你怎麼這樣容易使人回思,使人想到那些微小的事實上去?這些事實,是深深地埋在人們的心深處,永遠,永遠用血花包住沒有雕萎的日期,一得了幽凄音響的滋潤,便開了蓓蕾,放出悱恻醉人的芳香,不過這等思想的芳香卻使人如嚼“谏果”,從辛澀中得出甘苦的味道。

     燈影依舊搖着,白紗的輕帏沙沙響動。

    一陣陣細雨聲,使我重回到幾年前的夢境。

    ——八年前的夢境,或是虛僞的夢境?——腦中的幻想重重演出:荒野沉黑,輪聲激動,細碎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作清脆的音響,哦!又是一個别樣的春雨之夜。

     那夜是三月末的一夜,在一輛火車裡,慘慘亂搖的燈光,映着這一連十數輛的客車,在荒郊中慢慢行去。

    那時不過晚上十點多鐘,雖是春夜,卻因在日落前下了一場雨,料峭東風,吹得車中人都打幾個寒噤。

    車中的旅客也不多了。

    我那時靠在窗下,閉着眼睛,隻是恨這天火車的輪機轉動得太慢!雨中的汽笛聲也非常沉悶,像啞了喉嚨的老人拚命呼喊一樣。

    越聽得出車外雨聲的清響。

    使人雖覺得精神沉悶,卻隻怨車開的慢,沒有一點反感因為雨的來臨。

     我正想入睡,隻是睡不着,忽有種親切聲音,由對面傳來道: “哦!你起來,……起來呀!看看有星星在天上了。

    ” 我不自主地睜眼向對面望去,原來是兩個旅行的女子。

    一個大一些的,一身淡素,一看便知是個在中學的女學生。

    那個小姑娘也不過十三四歲,梳着兩個辮子,右手持着一張時下流行的畫報,左手卻墊着腮頰,俯在那個女學生的身上,她肩窩一起一伏地像在那裡哭泣。

    那個大幾歲的,聰慧的面目上,也帶着凄惶的樣子!手裡拿着沒有織成的墨綠色絨織物,一邊用手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