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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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也從長眠中醒悟過來一般,而村中的人都拿這早上的事作談料。

     村前,雪後的一片田野裡,白茫茫的雪光,有許多淩亂雜沓、泥土交融的痕迹。

    田野旁一條小河,也全結了冰。

    慘淡的日光映在冰上,也不見得有些融化。

    北風奇冷,吹着樹枝上的雪堕落在河冰上,發出輕清的聲響。

    一望無際的雪,地上不見有一個行人。

     獨有在被中驚怕的孩子,這時他卻不怕冷,遠遠地領了四五個小夥伴,冒着咽人的寒風,從鎮中跑出。

    他在這四五個同伴裡是較小一些,然而還有比他小的一個女孩子,戴着一頂綠絨花結帽,也在後邊跟着他跑。

    他像首領似的,要表示他的功績,臉上雖是凍得發了紫,他卻是一邊跑着,一邊鼓起勇氣,和他那些小同伴斷斷續續地說道:“寶雲……和妞姐兒,……你們看看我昨兒用雪蓋的小樓啊!”……我和吳妹妹蓋的。

    ……就在河邊上,……就在河邊上,管許你們一瞧就樂了。

    ……走!走!……看小樓去。

    ……”他不等說完就跑到河邊,那些小孩子也咭咭呱呱地随在他身後亂說。

     河岸很平正,昨夜的風雖冷冽,可也不大。

    他與他的吳妹妹,費了一下晚工夫,蓋成的一座小樓,兩邊用雪塊堆好,明明在河岸上。

    他們因那遊戲的工作,連小手都凍破了。

    他自己昨晚回家,同母親說了半天,恨不能即刻天亮,好去領那些小夥伴,誇示他們特殊的本事。

    所以早上在母親懷中,雖聽了奇怪的聲響,和看見母親的淚痕,但他不知是什麼事,也早忘了。

    這回隻是急急去找他那在雪後的小建築物。

     可是,河水仍然全凍着,樹枝堕雪仍然時時掉在冰上,一望無際的田野裡,仍然是白光幻耀,但他沿着河岸,跑來跑去,就是沒有了他與他的吳妹妹昨晚很辛苦用雪堆成的小樓。

    河岸上隻有縱橫的馬蹄和無數皮靴的痕迹,就是昨天晚上很平的雪地上,也忽地掃去一道,堆起一片,完全不是昨天那個樣子。

     他急得亂說也說不清楚,别的孩子,也看得呆了!那個戴綠絨花結帽的小姑娘,卻眼包着幼稚而可憐的淚痕道:“瞧咧!……沒有了!誰給我們毀壞了!……你們瞧我的手咧。

    ……”她伸出小手來給這些孩子看,白而嫩的皮膚上已紅了幾塊,且腫得裂破了。

     他這次失敗,便給他嬌嫩的童心裡添了層重大的打擊,仿佛比着成年人的失戀還厲害。

    他說不出地難過!别的孩子雖也不說什麼,隻是愣愣地向他看。

    他覺得他們眼光中所含的意思,是疑他诳騙他們,不禁叫道:“變了,……變了,……什麼都變了!地也高了,……低了……這是些什麼怪物的腳迹,可将白雪弄髒了?……變了!……我那用雪蓋的小樓也被怪物吃去了!……”有個很瘦弱的男孩子道:“變,……變!你們沒聽見今兒早上那些聲響?……我吓死了!……怪物的聲。

    ……把你的東西吃去了!你看這雪地上不是變了嗎?”這個孩子仿佛覺得自己所見高出于他們以上,然而說到這裡也有些氣促色變。

    他和同來的小夥伴都有些驚惶害怕的樣子。

    看看河水、地上的痕迹,都不說一句話,靜悄悄地從雪道上回村裡去。

    而那位小姑娘,一會看看自己的小手,口裡還咕哝着道:“我的呢?……誰毀壞了?……”她跟在一群小孩子後面時時回頭,從包着淚的眼光中望望河岸的殘雪。

    她頭上的花結,也被風吹着飄飄地微動。

     一九二○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