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選輯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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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末,予尤訢然樂而鈔之。

     ·耕石老人詩集序 耕石老人姓李氏,名文純,字一之,又字姬伯,鄞人也。

    鄞之砌街李氏,明室世臣。

    國難後,先生從父儀部預于五君子之禍殉義,其嗣子文胤慬而得脫。

    同時九宗子姪,樞部文■〈日上永下〉、農部文昱從亡而死,樞部文缵亦以預五君子之禍幾死,評事文爟、參軍允智坎壈以老。

    先生同在諸公入幕之列,顧别具保身之智,不罹其難。

    尋匿影奉化之求村,事定始複入城,亦不輕見一人。

    其所唱酬,止于兄弟。

    時人稱為戒菴先生。

    集中之詩,以五律為長城,深入唐人之室。

    自其少時,侍父宦蜀,即為撫軍都禦史曠昭所賞,訂忘年交。

    晚歲律益細。

    顧身後散失者十之五,今僅存瓢貯四卷,當時貯之于瓢者也。

     先生嘗自歎曰:『昔人恨無知己,欲以青蠅為弔客,吾猶嫌其鬧,未若枯竹颃石相與賞心,風味殊不惡』。

    而先大父贈公諧之曰:『青蠅,豈僅嫌之而已也。

    夫北都之青蠅,陽羨、烏程、武陵、韓城、井研是已。

    夫南都之青蠅,貴竹、懷甯是已。

    夫越都之青蠅,戚畹之張、毛,閣臣之田、謝是已。

    營營者乘時而化,不可方物,或為枭、為獍,或為鬼、為蜮,方當投畀豺虎,尚憂不食,而謂但移床以遠之、閉門以拒之耶?如吾戒菴者,猶忠厚之論矣』。

    先生為之欷歔流涕,相對不語者竟日。

     予讀先生之詩,沖和雅淡,絕無怨悱之音,然亦尚有不能自禁者。

    如新樂府秦陽舞一篇,託辭于荊卿之降秦,以诋故國諸臣之改節;哭華嘿農、王卣一詩二篇,消魂于山陽之笛;至若潮回京口、風利石頭,日月重開、山川一洗,則猶向丁鶴年海巢中有宣光綸旅之盼焉。

    夫孰謂其守枯竹頑石以老者?雖以是瓢為中流之一壺可矣。

    讀畢,因述先贈公之語,以序其端。

    茫茫桑海,相見欷歔流涕時也。

     ——以上錄自「鲒埼亭集外編」卷二十五。

     ·跋梨洲先生行朝錄 行朝錄中桂藩紀年一卷最多訛錯,蓋當時道遠,不免傳聞之殊也。

    先贈公遺書中,有同時諸公帖子,論此書者不下數十紙,予取而序次之為跋尾。

     周順德齊曾雲:方公以智從亡梧江,蓋丁亥也。

    是年,桂藩以閣銜召之入直,方公知事不可為,力辭;所謂十召不出,即指此也。

    是年桂藩走武岡,以智入天雷苗中,猶未為僧也,庚寅始為僧。

    今錄雲,丁亥三月,以智棄妻子入山為僧,蓋失考也。

     萬徵君斯同雲:丁亥,劉承胤以武岡降,桂藩踉跄疾馳,遇雨,宮眷衣食都乏,古坭口總兵侯性遠來迎駕,供給上下服禦膳品俱備。

    桂藩感其功甚厚,口授商邱伯。

    今錄雲,商邱伯侯性迎駕,晉封祥符侯,不知何據。

     錢侍禦肅圖雲:金聲桓之叛歸粵中也,降表以豫國公自署,诏改封昌國公。

    聲桓自以反正有功,朝廷辄違所署,意頗怏怏,緻書粵中大臣請還故封,卒未之許。

    今錄雲,封聲桓為豫國公,又一舛矣。

    閩中降将郭天才舊屬聲桓部下,其語此事甚詳悉。

     宗徵君誼雲:金陵曆、閩中曆及會稽、長垣、舟山諸曆,其與新曆竟有不同。

    如粵中曆以庚寅之十有一月置閏,而新曆則辛卯二月是也。

    瞿、張二公以庚寅十一月初六日被執,以閏月十七日正命。

    今錄雲被執明日遇害,何也?瞿公浩然吟流傳于世,亦未之考耶? 德清胡處士渭雲:潘樞部駿觀,歸安諸生,以己醜春間道入粵,庚寅扈從,堕水而死。

    今錄雲,戊子,以駿觀為樞部,不知尚未至粵也。

    此系吾同鄉姻眷,更無可疑。

     周順德又雲:何吾驺以己醜三月宣麻入直,不久即去。

    甫去而黃士俊至,代之,庚寅亦去。

    今錄雲,己醜,何、黃同入内閣,庚寅同罷,非也。

     陸處士宇燝雲:陳邦傅駐浔州,焦琏駐平樂,從前一最跋扈,一最恭順,其後一叛一死,兩人判然不同。

    今錄中連類而書,不為别白,此失之大者。

     葉處士謙曰:滇中争王封一案是最大節目,首輔嚴起恆以此為孫可望所害,投之水中,一夕,虎負其屍登岸。

    今錄中于起恆不及片詞,何也?蓋自起恆死而桂藩入安隆。

     予思以梨洲先生見聞之博,又親與錢飲光、金道隐諸公交,尚有此失,況他人乎?是時吾鄉人多仕閩中,而粵中最少,以道梗也。

    故先贈公頗費考索焉。

     ·再書行朝錄 太沖先生從亡海上,累官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其後晦迹南歸,雖庭诰中亦諱其事,世遂鮮有知之者。

    惟行朝錄:己醜,師次健跳,大學士沉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锺巒、兵部尚書李向中、戶部侍郎孫延齡、左副都禦史某、職方司郎中宋養時、戶部主事林瑛從亡。

    按錄中凡書某,皆先生所自紀。

    溫哂園作南疆逸史,不審其即為先生,乃襲此文而不改,則失之矣。

     ·題所知錄 梨洲先生亟稱所知錄之可信,然錄中多袒五虎,蓋田閒翁與劉湘客厚,尤與金堡厚也。

    其謂金堡所以不死桂林之難,蓋欲收葬稼軒,則可發一笑矣。

    嶺表紀年則謂高必正留嚴起恆,是日金堡大約朝臣共排張孝起,田閒亦在其列,堡啖之以修撰兼禦史故也。

    然則田閒正不獨以與湘客厚而左袒之,蓋熱中于進取耳。

    嗟乎!是何天子、是何節度使,尚求進不已乎? ·題也是錄 鄧都督也是錄質實無虛語,但其責李定國似太苛。

    定國畢竟是流寇出身,故其罪在不能殺馬吉翔耳。

    若欲其以一隅而抗王師,挽鄧林之落日,是非所能也。

    要其始終為桂王,百折不降,至于旁皇交趾境上,祈死而竟得死,是則天鑒之矣。

    屈大均過李獻武王祠曰:從來賜姓者隻有晉王賢;謂定國也。

    今明史桂王傳于王死後大書曰李定國卒,其子以所部降而後終卷,然則定國之卒關于王者大矣,定國亦可以瞑目矣。

     ·殘明東江丙戌曆書跋 乙酉秋九月,職方主事權知馀姚縣事王正中表曰:『伏以上天下澤,頒朔以定民心;治曆明時,紀年以垂國統。

    知大明之昭然,斯馀分之不作。

    臣正中誠惶誠恐,稽首頓首,竊自高皇洗湛昏之日月,頒之夏商;列聖承複旦之乾坤,分其經緯。

    豈意天崩地裂,玉改鼎淪?幸遇主上飛龍會稽,援戈江左,而日官失禦,天學無傳。

    雖百務未遑,姑次第夫典禮;乃一統為大,将肇始夫春王。

    一鴈不來,竟是誰家之天下?千■〈木某〉欲動,難慰避地之遺民。

    臣正中博訪異人、親求岩穴,有黃宗羲者,精革象之學,任推算之能;爰成大明監國魯元年丙戌大統曆一卷,謹繕寫随表上進以聞』。

    又别狀曰:『宗羲系餘姚故監察禦史贈太僕卿尊素之子,思宗皇帝所賜蔭;今方以裡社子弟從軍,在左佥都禦史孫嘉績部』。

    有诏優答,宣付史臣。

    次年二月,錄宗羲從軍之勞并造曆功,授職方主事,尋與正中并為禦史。

     予從野史得此表,而家藏故有丙戌曆書一卷,因附錄之于後。

    蓋自甲申五月世祖章皇帝入主中原,而山海未靖,四王疊起,其自為正朔者尚十馀年,節氣、正閏、晦朔互有不同,是亦榷史者所不可略也。

    黃氏最精曆學,會通中西,顧于滄海橫流之際,一小試之。

    以瓯越之彈丸,當山河之兩戒,其亦可悲也夫! ·題天南逸史 是書殆瞿留守族人所為,故多稱先太師,又間稱稼軒,而述留守之言稱之為弟。

    又言在留守幕府為之理錢局事,則亦嘗仕于桂矣。

    而予考庚寅桂林百官簿,無其人也。

    其自稱是年圖入蜀不果,又往來恭城,頗與永國公曹志建善;且自言乙酉幾死于詹世勳,則是預于太湖集師之役者也。

     按嶺表紀年曰:『已醜,守輔瞿式耜同族瞿共美到粵,亦海上來也。

    明年,題授行人』。

    則是書殆即其人所作。

    其所志留守身後事,有禦史姚端、有楊藝、有陽羨浮屠清凝。

    今明史但有楊藝耳,可采以補其阙。

     ·題嶺表紀年 是書未知出于何人之手,似有憾于稼軒與别山者。

    其謂稼軒元随周文、顧成之橫,至比之江陵之遊七。

    嶺外大臣,唯于元晔、魯元藻不為之屈,馀雖别山不能免。

    周文死,顧成官至錦衣佥事,後為稼軒孫昌文缢殺之于桂林。

    稼軒不應至此,别山亦不應至此。

    又言别山與元晔争為督師,激稼軒怒,收回成命。

    果爾,别山非貞士矣!又言稼軒亦标榜五虎,不免勳鎮習氣,疑出自愛憎之口。

    明季野史家極難信,以二公之大節,可保其必無此。

    然士大夫亦正不可不以此為戒也。

     ·再題嶺表紀年 魯尚書元藻仕桂王,蓋章曠之亞,而出堵胤錫之上。

    事去,潔身不辱,亦難能也。

    明史不為立傳,乃阙事。

    嶺表紀年載其于己醜冬疏請召錄諸賢。

    時則楊廷樞已殉節,贈侍讀,而召張自烈為檢讨,且以沉壽民、劉成康、範生為給事,杜如蘭、金光豸為禮、兵二部郎,張之陞、金光旻為行人。

    當此匆匆,而以收羅遺逸為事,亦見有明三百年養士善政未替也。

    明史楊廷樞傳亦失載。

     ·題庚寅桂林百官簿 甯士仕于嶺外者甚少,以是時道斷也。

    考之百官簿祗三人:其一曰餘禦史鵾起,其一曰任太常鬥墟,皆鄞人;其一曰陳工部純來,奉化人。

    太常豫于安隆十八先生中,最烈矣。

    工部不知所終。

    禦史在明史附見何公騰蛟傳中,曾以監軍下湖南有勞,而其後失其事。

    予裡居訪之諸餘,乃知其為通政使本之後,今亦絕,世無可考。

    近始得其始末,太息其從亡鄞事,而晚節為曹志建所誤為可惜,乃附志之。

     曹志建者,亦鄞人也,字光宇,世襲滄洲衛官,以大兵故,曹氏合門死王事者凡十有三人。

    志建不知何以得起于楚,官至巡撫。

    已而得道、郴諸州二十馀縣,駐龍虎關,桂王封之為保昌侯,晉永國公,加太師。

    堵胤錫者,初為長沙守,與志建善。

    後亦為閣部,方招撫忠貞營以為用,率之入衛。

    忠貞故流賊,志建畏其抄掠,以兵襲之,得胤錫。

    志建恨其左袒忠貞也,欲留而殺之。

    胤錫逃入富川監軍佥事何圖複寨。

    志建索之不得,以兵圍之。

    圖複善撫猺獞,得其死力。

    志建累敗,益恚,而圖複已送胤錫入朝矣,志建乃欲殺圖複。

    而禦史故于志建為中表兄弟,又累立功幕府,為人所重,志建用之,以誘圖複;竟入其寨,指天日為誓,力言曹兵無他,願釋甲合從以報國。

    而志建已解兵去,圖複稍信之。

    于是入關見志建,志建厚禮之,請以為郴桂道,盡移其家守關。

    既至,一夕殺之,阖門無遺,僅二子脫入猺峒。

    時人大以之咎禦史,而禦史次年暴卒于梧。

    志建自是亦不振,竟為大兵所滅。

    其兵敗時,猶疑圖複之子導猺兵以報仇雲。

    或曰禦史實為志建所欺,非有心于誘圖複者,然終莫能明也。

     初,予議祀甲申以後諸忠節,範生鵬問予以禦史何故不豫?其時予尚未深悉其事,未敢答。

    今範生逝矣。

    嗚呼!志建亦忠義之後,卒以悍不終,而禦史受其累,乃知文山幕府列傳中未易廁也。

     ·粵中版授官簿跋 粵中版授官簿一冊,予見之仁和趙氏,審定為桂王庚寅年所輯。

    蓋稼軒、别山以庚寅之冬桂林陷死節,而桂王己醜開科,親取諸庶常。

    今是簿首列稼軒,部臣中列别山,而諸庶常皆列焉,其桂林未陷時物明矣。

    閩南諸遺臣皆列名,而浙之石浦翁洲諸人一不得預,則以魯王猶未通問故耳。

    其中人物,予所知者止十之六七,惜不得起獨漉諸公而問之。

     ·題海上遂志錄 鄭成功之在海上,世祖曾以海澄公招撫之;成功亦上表,但不肯薙髮而止。

    不肯薙髮,則非真降矣。

    然其多此一表,是不能不媿于王保保者也。

    故世祖嘗曰:『成功若果忠于明,豈不善;但彼實嘗投誠上表,豈非反覆之徒』?大哉王言,成功亦當内慚矣!世之論成功者,譽之或太過。

    要其人自是雄兒,幸而死于壬寅,使天假之年至于三逆抗命之時,是大患矣。

    是則聖朝得天之厚也。

     ·題視師紀略 謝三賓視師紀略一卷,蓋其自登萊還時所為也。

    三賓非有将才,幸遇朱公未孩,得成功,遂加太僕,猶以不得旄節怨望。

    而不知其乾沒賊營數百萬,不遭愆尤,已屬萬幸矣。

    其富既耦國,遂有告流賊者。

    甲申之難,其子于宣方官行人,以此被拷獨酷,緻死。

    晚年求用于新朝,總仗此多金,欲以賄殺六狂生不克,竟殺五君子以為進取之路,而新朝終薄其人不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