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關燈
種能讓人戰栗的念頭。

     電話裡,母親說了“回來!”她們盼望着她回去,她們沒有拒絕她,至少她們是原諒了她的,她們依然為她敞開着回家的門,那個晚歸的玫瑰花精,可以飛回屬于她自己的那朵玫瑰花,她還為她開放着。

     開門的那一瞬間,她忍不住地淚流滿面。

     而她一直微微地顫抖,是否因為遇見了他?直到現在,她依然不确定剛才的偶遇,他調離了那座城市了?一定是有太大的壓力,她理解他。

    現在她一點一點地回味,他的表情、他臉上那樣震驚的神情、最後的奔跑。

    而他比以往瘦了,瘦了那樣多。

     走廊的燈光射了進來,她看到牆壁上那張大的照片,秧秧拿着一瓶紅酒站在他的旁邊,她從裡間出來,有些紅腫着眼睛,他們三個人,都有些錯愕的神情,看着前面突然閃光的鏡頭。

     她關了門,拉亮台燈。

    房間彌漫在一種溫暖的橙色之中。

     她移走照片上挂着的包和衣服,照片上的情景遙遠得仿佛隔世,卻又真實得仿佛剛剛發生。

    她突然覺得乏力,她癱軟下來,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眼淚大顆地滑落,心裡被挖走了的那一塊空洞着,回蕩着悲傷的風。

     遊走在那熟悉的木質走廊裡,四周飄蕩着松節油的味道,一種刺鼻的清香。

    她找自己的教室,裡面有自己的畫架、畫框、畫筆、調色闆,還有他和秧秧。

    那麼短的走廊,卻迷宮一樣找不到終點,熟悉的景象缥缈地掠過,而她希望的那一切,卻是在另一個世界一樣地不能企及——而她明明就已經要找到了…… 醒來時,那種失落的怅惘還停駐在心裡,她回味着她對他說的話:“以往的那個我,曾經,非常,非常的,愛過,以往的那個你。

    ”那句話同樣像雷一樣的擊中了她自己,“以往的那個我”,以往的那個我……而如今的她,更像個已經冬眠的小動物,所有一切都沉睡在她肌膚的深處,假寐一樣地沉寂着。

    她希望的未來,繪畫帶給她的快樂和希望,她和秧秧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目标——三十歲之前,一炮沖天!還有她的愛情,雖然加重了她的不安全感,但她畢竟還是愛了。

     她下床趴在牆上仔細地看鏡子裡的自己,看着眼睑下方那顆深褐色的痣。

     母親叫了她“笛子”,外婆說:“笛子,回來!”秧秧說:“笛子是失散不了的,這顆痣就是一個記号,不管跑到那裡,一看到這顆痣,一下就能認出,這就是笛子。

    ” “笛子……”她撫摩着那顆深褐色的痣,聽見自己嘴裡發出喃喃的聲音。

     她被自己的聲音驚了一驚。

     她摘自己耳朵上的耳環,一個一個地摘,直到把耳朵上的七個耳環都摘了下來,她慢慢地梳頭,梳那卷曲淩亂的頭發。

     她突然地落淚,看着鏡子裡的那個人呢喃地說:“秧秧,對不起。

    ” 而她已經覺得了窒息,茫然的未來,沒有希望的未來,潮水一樣席卷了她,淹沒了她,吞噬了她,要把她葬身海底。

    她聽見自己喉嚨裡啞啞地叫了一聲——她感到了害怕,假寐在她肌膚深處的希望和渴望,突然間噴發般的蘇醒,痛苦也随着那些希望一起複蘇——她決定一一接受。

    沒有秧秧的世界,沒有他的生活,她要一一接受。

     走廊裡的燈光透過門上方的小窗戶照進來,打在牆上,一個規整的方格,方格停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害怕時間也會這樣一動不動,而她現在不能離開這裡。

    地下室裡有一個人檢查出得了“非典”,在以後的十八天裡,這個地下室被隔離了。

     十八天,現在看來,是個漫長的等待,焦慮煎熬着她,她要回去看她們,她知道她是她們唯一的安慰,她要帶給她們快樂和足夠的安全感,從離開父親的家的那一天起,她就這樣告訴自己,那麼,将來她要做到這點。

    她還要重新開始畫畫,繼續她的學業,或許她已不再要求三十歲之前的成名,但顔料和調色油的香味,她不想再離開。

    對所有這些,她都已經迫不及待。

     還有,他。

     他身邊的那個她,笛子是在意的,那個她會給他新的安慰,而笛子已經枯萎太久,她要再盛開一次,為了自己,為了還這樣年輕的自己。

    這時她想起他曾經說過,會等到她真正願意的那一天。

    他多傻,其實她是願意的,她多麼願意把自己給他。

    她抱了他的黑色衣服,就像抱了以往的那個他,磨房中那個眼裡燃燒着欲望的他,他喘息着加了力,然後又突然地停止,因為克制他有些微微地發戰。

    今天,她突然想讓他要了她,她流着淚,感覺到那時他的親吻,他難以呼吸一樣的喘息,他迷亂時的失控。

    今夜,她想把自己給了他,也仿佛一場告别,告别以往的他,也告别以往的她。

     但她心裡隐隐明白,這是一場無法告别的告别。

     現在,她走在陽光明媚的大街上,大街上的人多了起來,“非典”疫情已經有所控制。

     她要回家。

     她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