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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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已經把自己連根拔了起來。

     秧秧在外婆懷裡撒嬌,說下次要帶外婆出去玩,外面很好玩的,要帶外婆在陽朔的西街住兩天,過過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秧秧對母親和外婆說,她已經留校了,下學期她還是在美院報到,但已經是成教院的一個老師。

     母親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微笑,說女孩子做老師是比較好的職業。

     外婆開始打趣笛子,問什麼時候也帶回來一個小郎君給大家瞧瞧。

    秧秧摟着外婆的肩,搖晃着外婆,歪着頭看笛子,陽光明媚般地笑。

     笛子唬了臉,看電視上一隻小海豹的眼睛,無辜單純地看着鏡頭,十分溫柔的模樣。

     外婆笑着,說笛子害羞呢。

    笛子是害羞的,笛子甚至不能像秧秧那樣摟了外婆撒嬌,笛子羞于向除了秧秧之外的人表達感情,包括自己最親近的人,比如母親和外婆。

     母親說:“笛子的任務還是學習呢,升本,以後争取考研,這些事現在不應該考慮的。

    ” 那一天能有多漫長,就有多漫長。

     洗澡時,兩個人站在鏡子前面。

    笛子仔細地打量秧秧,她真的很美,完美的女人身體,豐滿、苗條,無一處不是完美的。

     笛子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自卑,在秧秧面前,她感到自己是極其渺小的,她怎麼能比得過秧秧? 秧秧把一個紅絲線系着的綠幽靈水晶挂在笛子脖子上,說:“我們一起挑的,我覺得這塊很特别,你看,這裡面的圖案像一幅水墨山水畫,還是長軸形的。

    ” 笛子拿起胸前的那塊淺茶色的水晶,舉在燈光下仔細地看,很剔透的晶體,裡面有暈染開的淡淡的圖案。

     他和她一起選的,笛子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溫暖,也委屈。

     “水晶是辟邪的,笛子,它能給你帶來好運。

    ”秧秧看着那晶瑩的一塊,說。

     上床了,秧秧就給笛子講她們兩個人的私密話,像她講以前的每一個男孩一樣,她喜歡和笛子分享她的快樂。

     笛子聽着,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不仁,他原來是喜歡秧秧的,那些眼神,不過是她的誤解而已。

     秧秧終于在困倦中沉沉地睡去,月光灑在她明媚的臉上,冰涼如水。

    笛子仔細地看這張臉,這張被她幻想中的愛人贊美和愛撫的她親愛的臉,憋了一天的眼淚終于沖破堤壩,洶湧蔓延。

    而曾經那若有似無的愛情,如今更加缥缈得輕煙一樣散去了。

     笛子以為,她會慢慢地淡忘喬晉,一切都是可以淡忘的,隻要不再刻意地去想他,這沒什麼難的。

    一切都要繼續,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笛子依然期待一個完美愛人的出現,可以挽救她那麼深重的不安全感的男人,可以幫助她帶給家人快樂的男人,笛子相信,一定還有的。

     雖然她時常被糾纏在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的這個問題上。

     新學期的第一天,笛子很早就去了教室,平時愛逃課的學生今天都去得很準時。

     學生們大聲議論着這個或多彩或疲乏的暑假,帶着青春時才有的興奮聲音,喧嘩得很。

     笛子坐在自己的高凳子上,扭頭看窗外被陽光照耀得斑斓的樹叢,不時有鳥叫聲傳進來,卻因為樹叢的濃密,看不到一隻鳥的影子。

     喧嘩聲漸漸平息,笛子下意識地回頭,站在門口的是喬晉。

     他看到了她,微微地點頭,然後向大家作自我介紹,他會帶這個班一個學期。

    他知道她在這個班上,他覺得有些為難,但也覺得一些暗暗的快樂——連那種壓抑的情緒,都像是真正戀愛時的患得患失。

     笛子開始盼望着課堂上的時間,那種暗藏的自我快樂,一個人獨自的戀愛,沉溺其中的角色——欲罷不能。

     笛子的專業水平在班裡是最好的,他很欣賞,這一點對笛子來說很重要。

    笛子一如既往地認真對待自己的作業,非常認真,但是那種認真,已經不像以往那樣單純了。

    笛子隻有這點可以向他逞強了,其他的,再無機會。

     喬晉站在她的畫架面前看她的畫,帶着一些贊許的口吻。

    她低頭看着自己經營的畫面:那個肥碩的人體坐在堆積着的襯布上,有着像小山一樣突起的小腹和兩個沙袋子一樣的Rx房。

     他說應該把這個感覺發揮到極緻,造型語言還應該完全地統一。

    她不說話,聽着他的聲音,還有模特旁邊的取暖爐裡,鋼炭燃燒時火花爆裂的聲音。

    那火星濺到了模特的腿上,模特驚跳起來,嘴裡“喔喲喔喲”地驚叫着,用手撲打自己白花花的粗腿。

     喬晉還在說,用一枝畫筆指着畫面上人的腿,說空間關系還可以再減弱,更平面化一些。

    笛子覺得燥熱,一定是自己的位置離火盆太近,熱得臉都開始發燙,笛子悄悄地擡了手,用手背冰自己的臉,有些許的涼意。

     課間休息,模特開始穿自己的衣服,要出去走動。

    今天值日的同學往幾個火爐裡加着鋼炭,門打開,一陣風進來,地上的灰塵慢慢地打着旋移動。

    門關上,那些灰塵又停止了。

     “不錯,笛子,照這樣的感覺走下去,你的感覺是很不錯的。

    ”喬晉把手抱在自己胸前,點頭總結性地說。

    笛子沒有說話,繼續用已經不冷的手冰着自己滾燙的面頰,然後聽到自己的心髒有力地跳動。

     而他何嘗又是平靜的?他看似無意地關注着她,沒有意識地,讓自己一步步更深地陷進去。

    她是一陣輕柔的風,整天環繞着他,她的身影,她的聲音,她的氣息,就像一張看不見的網,網住了他,他軟綿綿地被裹在裡面掙紮不得,也不想掙紮。

    秧秧用豐盈的*****和熱情填充着他,但總有哪一點是秧秧填不到的。

    填不到的那一點是風中挂着的布口袋,癟癟地迎了風,發出空曠的聲音,那聲音有時放大到整個的世界,連被填充的那一塊,也顯得空曠。

    而他對笛子的感覺,那種精神上的東西,雖然克制着,壓制着,卻不時地像株茂盛的植物,茁壯地要撐進那癟癟的布袋子,要在那裡暗暗地長成一片茂盛的花園。

    但那花園是善變的,時而豐盈,時而空虛,于是他忐忑得很。

     走廊中間教室的那個研究生還是愛到這個教室來走動,他的工作室就他一個人,他時常去别的教室和人談點什麼。

     他在笛子的畫架面前站住了,煞有介事地指點,搖晃着他的小腦袋和腦後毛乎乎的營養不良的小辮。

     笛子對他的指點不以為然,她在展覽上看到過他的畫,愚笨而遲鈍,一個沒有才氣的人。

    笛子用報紙擦着自己的畫筆,沒有回應他的提議。

     大雄過來了,像和笛子很熟悉的樣子,用畫刀撬一點笛子調色闆上的顔料,或是倒一點笛子的松節油,一句話沒說地離開,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個研究生會和喬晉聊天,兩人點了煙,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然後把煙頭扔在木地闆上,用肥大的皮鞋猛力地踩。

     笛子就透過畫架看他。

    站在那個人旁邊,他看上去更加的挺拔英俊。

    笛子和秧秧一樣,隻能對外表漂亮的人産生愛意,秧秧說她們都是好色的女子。

     每天都能看見他的日子顯然是愉快的,這樣的愉快能持續很長時間,就像優質的法國香水,噴一次,可以保留幾天的殘香。

    而笛子就在這樣的殘香裡,像陷入了無底的泥潭,更深地陷了進去,并且無法控制。

     秧秧把床搬到了小房間,因為要搞創作,她們把大房間盡量地搬空,隻剩了兩個高高的畫架,站在房屋的中間。

     課餘時間,姐妹倆就站在畫架前,放着音樂,畫自己的畫。

     秧秧說,張愛玲說得對,出名要趁早,那種愉快才能體會得熱切,如果等到自己年齡已經大,像三十歲那樣大,都不太能夠體會那樣的歡欣了——秧秧确定自己的感覺。

     況且,這是個年輕化的時代,上了三十歲,再想出名就難了,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