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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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有幾家固定的畫廊向秧秧收購,大都是台灣或馬來西亞的畫廊。

     “空閑的時間畫點‘菜畫’,臨摹一些大師的作品,對自己也是有幫助的。

    ”秧秧這樣說。

    秧秧看了笛子的畫,說:“你的基礎很好,笛子,色感也好,可是,這幅畫是沒有筆觸的,這是一幅古典繪畫。

    ” “可是,我們畫色彩的時候,老師都強調我們的筆觸。

    ” “郁悶!你那個時候畫的是印象色彩。

    ”說着,秧秧就拿了一枝幹淨的大号油畫筆,把那些筆觸全都掃平了。

     “記住,不能讓‘菜畫’影響你的學習,這畢竟是‘菜畫’,一個月,畫個一兩幅就夠了。

    ”秧秧說。

     這時,秧秧的男朋友,那個叫“西瓜”的瘦高男孩就喜歡蜷縮在沙發上彈吉他,彈得不算好,但他很認真,總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為像老狼一樣的校園歌手。

     他和秧秧已經十分熟悉,像老夫老妻一樣,不避諱生活中所有尴尬的地方,包括他會在她面前撓腳丫。

     而秧秧已經開始十分厭倦他的一切,甚至連當初她喜歡的他的長發,現在在她看來,也是十分可恨的。

     所以,秧秧很懊惱又把自己陷入了一場關系固定的戀愛中——連分手都要找借口。

     笛子盼望了近三個多月,那個台灣畫廊的人才過來,拿走了秧秧的幾幅風景和人體畫,還有笛子的那幅《浴女》和兩幅《瓶花》。

    經過秧秧的讨價還價,笛子得到了九百塊,那個人喜歡笛子的顔色,幾乎可以完全地還原的顔色。

    秧秧得到了三千多,秧秧畫這種畫特别快,又快又好,秧秧也不在乎别人叫她‘菜畫大師’,這是一種揶揄的叫法。

    “有本事自己畫畫!其實他們自己也畫的,隻是畫得太爛了,别人不收而已,誰要是買他們的一幅‘菜畫’,還不樂得屁颠兒屁颠兒的!崩潰!”秧秧叼了煙不以為然地說。

     秧秧讓笛子辦了一張龍卡,把錢全存了進去,秧秧說這卡存笛子自己掙的錢。

    “笛子,你可以自立了。

    ”秧秧對笛子說。

     有空的時候,笛子會跟了秧秧一起去離這裡很遠的市中心,那裡和這兒是兩個世界,喧嚣而浮躁。

     笛子和秧秧挑選着自己喜歡的衣服還有化妝品。

    她們擠在安莉芳狹窄的試衣間裡,給笛子試戴胸衣,一件紫色的帶着蕾絲花邊的胸衣。

    “女人,内衣也是重要的,以後不用媽媽給你買了,她買的不好看,也不合身,自己買吧。

    ”秧秧把笛子的胸部往胸衣裡使勁地托了托,說,“這樣才是正确的穿戴胸罩的方法,這樣才有效。

    ”在秧秧的手的撫摩下,笛子笑了起來,說:“癢!” 秧秧也笑了,賭氣地又把手伸進了笛子的衣服,說:“郁悶!以前還不是經常摸的,怎麼沒有聽見你說癢!”笛子彎着腰笑起來,使勁地往外拽着秧秧的手。

     笛子看那标簽,那價格在她眼裡是昂貴的,但秧秧執意要送給笛子,她要笛子的第一件像樣的胸衣是她買的,這樣才有特殊的意義。

     笛子和秧秧牽手走在人來車往的街頭,手裡拎着大包的東西,一些美麗的東西。

    旁邊有很多的人經過,笛子快樂地捏了捏秧秧的手,笑容在臉上放肆地綻放。

     笛子面對自己面前的兩個畫框,沉吟着,拿不定主意。

     那個寬的更接近古典風格,很适合她剛完成的一幅臨摹的古典油畫,框條窄的那個感覺更現代,她喜歡。

    或者,古典的繪畫配上現代的外框,也有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

     身後木料的碎屑被人踩着,嘩嘩地響,這裡生意很好,因為在學校裡面,并且價錢便宜。

     笛子轉身,對正在刨木頭的工人說:“師傅,要這個窄邊的,尺寸就是剛才你記的那個。

    ” “好嘞!過兩天來取吧。

    ”一身木頭屑子的工人回答着。

     她一偏頭,發現站在那裡寫尺寸的人竟然是他。

     他也剛好擡起頭來看她。

     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越紅,越要掩飾,越是要掩飾,就越是面紅耳赤起來。

     “做畫框?”他問。

     “啊。

    ”她答應着,把做好的兩個内框拿了就走。

     “你能拿動嗎?我幫你。

    ”他把紙條交給木工,就來接畫框。

     她要給他,又不想給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好。

     他把畫框接了過去。

     他們一路走着,沒有說話,到路口分岔的地方,他問:“去哪裡?” 她微微低着頭,因為臉還是熱的,她說:“去教室吧。

    ” 他們走上了去教室的那條路,依舊沒有說話。

     教學樓裡走動着三三兩兩的學生,她想做得自然一點,可是很難。

     他把畫框扛了進去,放在牆邊,在幾個學生驚訝的目光中離開。

     他走了一會兒,她才想起,自己并沒有謝謝他。

     但是,情緒卻這樣高漲起來,一種很秘密的藏起來的快樂。

     校園生活是豐富多彩的,笛子參加了學校一年一度的學生畫展,還有油畫系學生作品展。

    笛子發覺,自己其實是個好強的人,在繪畫方面十分的好強。

     笛子喜歡在教室裡的時間,喜歡坐在畫架前的高凳子上,聽着小錄音機裡放着王菲的歌畫畫。

     四年級的秧秧已經意識到了更深的東西。

    在中國還沒有繪畫消費意識和市場的時代,繪畫是個主流以外的職業,一種自娛自樂的行為,像羅中立的《父親》那樣能夠感動一代人的作品,在今後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了。

    在物質泛濫、文化泛濫的今天,人們追逐着自己欲望中想要的東西,茫然而執著。

    人們關注着社會主流的動态,而藝術對這個浮躁的社會來說,是邊緣的,不被重視的,關注藝術的人,隻能是搞藝術的那些人。

    大家幾乎是關起門來,畫自己的,說自己的,别人摻不進來,也沒有興趣摻進來。

    于是,秧秧決定投考實用美術的研究生,一種畢業以後可以融入主流社會的職業,秧秧要考裝潢環藝專業。

    與此同時,凡鵬已經為秧秧準備好了後路——留校當老師。

     即将面臨的畢業創作對秧秧來說,已經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學英語。

    秧秧很郁悶——考研究生其實也就是考英語,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專業再爛,也都是能過的,反而在平時一點都用不上的應試英語上卡人——但想要*****關,隻能惡補英語。

     但是偶爾的狂歡還是有的,在平時的周末,秧秧也會拉着同學和笛子一起去蹦迪,蹦到出來時才發覺已經沒有力氣走路。

     秧秧自從看過《苦月亮》以後,就刻意地教笛子跳舞,她要讓笛子和她像《苦月亮》裡的兩個女子一樣,成為舞會上最絢麗的皇後。

    而笛子越來越讓她滿意,她們的配合通常是舞場的焦點,放肆而且迷人,帶着一些冷漠不羁的氣質。

     然後是期待已久的聖誕化裝舞會。

     油畫系的化裝舞會在學校的多功能廳舉行,幾天前,秧秧和笛子就開始為今天的晚會準備。

    每一個參加舞會的女子一定都希望自己是舞會上最美麗的女子,秧秧和笛子對這一目标的追求,當然更加堅定而執著。

     面具是不能随便買一個的,市場上沒有讓人稱心的面具。

    笛子想做一個眼罩,用羽毛貼的那種。

    秧秧決定不做面具,隻在臉上畫上飄搖的水草一樣的圖案,她要像一個美麗豔冶的女妖一樣,迷人而又帶點邪邪的神秘。

     聖誕節在期待中慢慢來臨。

     但是晚會那天,笛子卻回家了,因為母親要去車站找幾個離家出走的學生,情況發生得突然,不能确定回家的時間,而外婆晚上一個人在家讓人不放心——連晚飯外婆也沒有能力自己做來吃,平時母親隻準備好中飯,外婆隻要把飯菜放在微波爐裡一轉就好了。

    況且,那天本來就是周末。

     笛子回了電話,拿着已經做好的面具,輕輕地旋轉,覺得有些遺憾。

     “真的得回去?”秧秧問,其實她知道問也是白問。

    但是笛子不去,她就少了一個好搭檔,和男友在一起跳,沒有兩個漂亮的女子一起跳舞更有感染力,并且,她相信很難找到像笛子這樣跳得好的搭檔。

     坐在秧秧鏡子前面的“西瓜”猛地回頭,把笛子吓了一跳,他用顔料給自己畫了一個京劇的大花臉,瞪着興奮的眼睛問:“怎樣?還行吧!秧秧,趕緊,我給你畫!” 笛子站在站台上,手插進兜裡,等公車來。

     現在,這條小小的街已被學生們攪起了氣氛,繁雜的街道上不時走過三三兩兩拿着面具或化着裝的學生,臉上帶着一些驚喜的神情。

     已經可以感覺到一場狂歡之前的暗流湧動。

     幾個人朝這邊走來,她很容易把他——那個大橋上的男人從人堆裡分辨出來。

     她有些緊張起來,轉過頭,又下意識地轉回去,像無意的樣子看了看他,一瞬間,他的眼神就這樣鑽進她的心裡,她看到他也看着她。

    她低了頭,看見自己腳邊的地磚。

     他們走了過來,她聽見他說:“怎麼不去參加舞會?” 她想他是在跟她說話,她擡起頭,很倉促地笑了一下,迎着他的目光,說:“要回家呢。

    ” 他點頭,跟着那群年輕的老師走了過去。

     許久,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的,壯觀得讓人覺得好笑。

     心卻就這樣飛揚起來,一種輕飄飄的快樂。

     吃過飯,已經八點多了,今天是平安夜,外婆是不興過這種節日的,可是,隐隐地,就能聽到人民廣場那邊傳來的音樂聲。

     笛子要帶外婆出去玩,外婆樂意去外面逛逛,兩天沒有出去了,悶得很。

     笛子沒有辦法擡動輪椅,她給外婆披上很厚的衣服,就扶了外婆,慢慢地走出去。

    看見遠處的天空被映得燈火通明,外婆笑着含糊地說:“現在真是的,連外國的節也這麼熱鬧了。

    ” 笛子說:“外婆,那外面還更熱鬧呢!” 到人民廣場時,已是燈火通明,人山人海。

    廣場裡許多人都在跳舞,沒有空隙,旁邊的座位上坐滿了人。

    有人在人流中穿梭着賣小吃和氣球還有面具,音樂噴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