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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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皇帝一共有八個兒子,長子載基,是閻貴妃所生,出世不過兩個月,就得病而死。

     次子載壑,是嘉靖五年王貴妃所生,嘉靖十八年被立為太子,到了嘉靖二十八年,也得病而死,其他還有四個兒子,都是活不到一年。

    八個兒子就隻有杜康妃生的載垢,蘆靖妃生的載圳仍能夠活到現在,亦均于載壑被立為太子之時,同日受封為王,載垢被封為裕王,載圳被封為景王。

     皇帝聽信道士的話,以為自己命中克子,在太子載壑死後不僅遲遲不再立太子,而且不與裕王景王見面,叫他們搬出宮中,另設裕王府景王府。

     裕王每一個人都知道他非常溫順,跟任何人都談得來,對于道士太監雖然沒有太大的好感,也沒有惡感,閑着偶然亦會要道士打醮念經,與年輕時的皇帝并無多大分别。

     他手下有兩個人,歐陽易城府深沉,南宮絕武功高強,據說還是南宮世家的人。

     南宮、慕容、諸葛被稱為武林三大世家,人材輩出,南宮絕據說更就是南宮世家年輕一輩武功最好的一個。

     景王的性格與裕王恰好相反,剛烈而正直,對于道士太監深痛惡絕,不屑為伍,朝中文武百官大部分對之甚具好感,有的甚至以為将來繼承王位的必是景王。

     他屬下高義乃少林弟子,武功很不錯,父親高直是太仆卿,曾經上疏反對道士過問政事,被皇帝廷杖而死,對景王的忠心是可以肯定的。

    張九成是景王的智囊,也事實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隻是這一次,堕進了裕王的陷阱仍然不知道,可見得,還不如徐階。

     徐階接到嚴嵩上書力薦藍田玉,皇帝禦駕真人府觀賞召鶴之術的消息,便想到可能有事發生,匆匆趕來,但仍然遲了一步。

    問過藍田玉,他立即知道這是景王方面幹出來的事情, 事實他的推測并沒有錯誤,皇帝的确是高義劫的。

     他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裕王景王已經由暗争轉為明鬥,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也跟着就要發生。

     在離開真人府的時候,徐階已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張九成年已逾四旬,這個年紀還不是白發的年紀,可是他的頭發已經根根發白,面上的皺紋也很多,看來竟比徐階還要老。

     他恭恭敬敬的将徐階祖驚虹等人迎進了景王府大堂,心裡盡管很不安,表面仍裝作若無其事。

     “大人深夜到訪,不知道有何貴幹?”甚至語聲也是保持平靜。

     這已是第二天的深夜,徐階回家稍作打點,改乘馬車,在祖驚虹等十三騎保護下,趕了差不多一天的路,實在已經很疲倦的了,但仍然抖擻精神,迫視張九成,劈頭第一句就說:“張九成,你們好大的膽子!” 張九成一驚,卻露出笑臉,以笑容來掩飾:“大人言重了。

    ” 徐階索性問:“皇上在哪兒?” 張九成這才真的大吃一驚,但笑容反而更盛,徐階看見這種笑容就有氣,不待他答話,冷笑一聲接道:“你一向自诩如何聰明,怎麼看不出,真人府的召鶴,乃是陷阱。

    ” “大人……”張九成的笑容立時去了一半。

     徐階冷截道:“藍田玉不錯由嚴嵩上書推薦給皇上,表面看來就像是嚴嵩在讨好皇上,但你們有沒有查清楚藍田玉是什麼來頭的?” 張九成脫口道:“他不是錢柱觀的主持麼?” “我是問,到底是哪一個将他推薦給嚴嵩?” “哪一個?” “歐陽易!”徐階冷笑:“這個人大概你還不緻沒有印象吧?” 張九成笑不出來了,沒有人比歐陽易給他的印象更深刻,他頭上的白發最少有一半可說是因為這個的影響。

     “由發現藍田玉到将藍田玉送上京,将皇上誘至真人府,歐陽易花的心思可真不少,他們卻非但沒有在真人府采取行動,而且讓你們如此輕易得手,好像你這種聰明人難道還想不到是什麼原因?”張九成瞠目結舌,怔住在那裡,徐階接道:“我一直就小心着你們,以防出亂子,若是我早就知道皇上到真人府,一定會加強真人府的守衛,可是我卻在皇上離宮之後才知道這件事,可見得這件事的保密工夫做得很足夠,反而你們會預先得到消息。

    ” 張九成道:“我們……” 徐階又截道:“事情若是裕王府的人做的,絕不會留藍田玉活口,我離開真人府的時候,藍田玉仍然活着。

    ” 張九成終于歎息道:“大人明察。

    ” 徐階道:“那你還不快帶我們去皇上那兒?” 張九成道:“裕王府的人那樣做……” 徐階沉聲道:“皇上若是死在景王府之内,你以為将會有什麼事發生?” 張九成仿如晴天霹靂,三魂去二,七魄留三,徐階催促道:“還不快引我們去?” “可……可是……那個地方很秘密。

    ”張九成腳步欲起未起。

     徐階冷笑道:“消息不用說是由你們的親信傳來,也是說,給你們消息的那個人隻怕與景王府的人有很密切的關系,若是作内應……”話還未說完,張九成已倉皇轉身,馬奔般奔了出去。

     皇帝被送入景王府書齋下的密室,高義親率三十六個侍衛分三班日夜嚴密守護,而高義本人更就寸步不離書齋,睡也是睡在書齋内。

     張九成唯一放心的就是這一點。

     當然他也已想到裕王府的人若是采取行動,必定會傾巢而出,未必是高義他們能夠抵擋,也所以他慌忙将徐階他們引去。

     在徐階他們進入景王府差不多同時,裕王府的人也到了。

     來的也是三十七個人,三十六個一身黑衣,另外一個人卻是一身白衣如雪,分從三個方向進來,直撲書齋。

     他們所過的地方,一個活口也不留,任何遇上他們的人,都立被擊殺,而屍體也随即被藏入陰暗的地方。

     從他們的行動出手可以肯定他們都是殺人的好手,那些倒下去的人,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一接近書齋所在的那個院落,他們便再分為六組,同時襲向六個隐蔽的地方。

     那正是高義屬下的侍衛藏身的地方,每一個地方兩個侍衛。

     景王府之内,果然有人被裕王收買,提供準确的消息,裕王府的人也所以才能夠如此順利闖進來直迫皇帝藏身所在。

     高義的下屬每一個都有一身本領,但事前即沒有任何的聲響,一下子突然撲來六個人,無不亂了手腳。

     人未到暗器先到,破空聲暴響,暗器從那些黑衣人的手中激射而出,四方八面襲向那些侍衛藏身的地方。

     十二個當值的侍衛七個倒在暗器之下,那都是特重的暗器,雖然沒有淬毒,卻開着幾道很深的血槽,連中要害,那還不當場喪命。

     三個侍衛負創闖出來,立即陷入包圍,在十多個敵人的襲擊下也支持不了多久便已被刺殺。

     隻有藏在竹林中的兩個侍衛僥幸逃過暗器的襲擊,而且利用竹樹的掩護擊倒了來襲的兩個敵人,一個随即截住了其餘四個敵人,另一個立即一緊飛索,掠過了竹樹之梢,揚手射出了一支煙花。

     那支煙花發出一下尖銳的破空聲,射上了半空,“噗哧”的在空中炸開,像流星般四散。

     夜空中這一朵煙花份外觸目,呼喝聲立即四面響起來。

     那個侍衛手才放下,左右已然有兩個黑衣人冒出來,兩柄長劍迅速刺至,一蓬暗器并打向面門, 他們雖然快,那個侍衛也不慢,竹樹上一滾避開,也不戀戰,急掠向書齋。

     他沒有忘記,保護皇帝才是最要緊。

     兩個黑衣人急迫,但追之不及,那個侍衛淩空落在書齋門前,伏地滾身,還未躍起來便已看見了一雙白鞋子,一驚仰首,刀緊接劈出。

     這一刀才劈到一半,一寸劍尖已然刺進了他的眉心,雖隻一寸,劍上蘊着的内力已将他的頭發震開兩邊,一個身子亦被震得倒飛了出去,正撞在門上。

     門立時片片碎裂,那個侍衛鮮血腦漿激濺,去勢竟未盡,繼續跌進去。

     最後一個活着的侍衛同時從竹林中撲出來,一身鮮血,卻奮不頤身,撲向立在門外那個白衣人。

     白衣人冷笑,回身,掌中軟劍猛一劃! “飕飕”劍鋒一陣急響,那個侍衛刀尚未劈落,白衣人的軟劍已然母蛇般纏上了他的腰! 慘叫聲急起,一下飛上了半空,白衣人一劍竟将那個侍衛攔腰斬成兩截,上半截曳着血雨激飛上半空中。

     這種劍法就像是毒蛇也似,迅速而毒辣的。

     白衣人的眼睛亦有如毒蛇一樣,陰險而殘忍,一張臉卻英俊之極,年紀也甚輕,絕不超過三十。

     他連殺兩人,白衣上一滴鮮血也沒有,劍一垂,舉步往書齋内闖進去。

     這時候,不用輪值的二十四個侍衛亦已被打鬥聲及示警煙花驚動,急急趕來。

     整個院落卻已被那些黑衣人完全控制着,景王府的侍衛沖進來,立即遇伏,被那些黑衣人迎頭痛擊,一下子被擊倒了幾乎半數,其他的雖能夠把握其間的空隙纏住了那些黑衣人,卻無法迫近書齋。

     那些黑衣人已然又分成了三組,一組擋在書齋的前面,另外兩組截住了沖進來的侍衛。

     一個侍衛拼死沖過了那兩組黑衣人,但立即遇上了第三組黑衣人的猛烈攻擊,眨眼間血肉橫飛,爛泥般倒下。

     那些黑衣人都是裕王府百中選一的殺手,七八個人同時向一個人襲擊,那個人除非本領超群,否則自必是難逃一死。

     他們絕無疑問是要将景王府的侍衛盡擋在書齋之外,好讓他們的頭兒有足夠的時候完成任務。

     白衣人也正是裕王屬下的殺手首領——南宮絕! 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的時候,張九成正引着徐階,祖驚虹等人步出大堂。

     看見了那朵煙花張九成脫口驚呼,面如土色。

    祖驚虹立即問:“皇上就是在煙花出現的地方?” 張九成才點頭,祖驚虹一個身子已然疾射了出去。

     随來十二個侍衛八個跟了上去,四個仍留在徐階身旁,徐階把手一揮,道:“你們也去!” 四個侍衛應聲奔出,張九成忙亦揮手,喝令身旁的侍衛前去協助。

     這片刻之間,祖驚虹已然掠上那邊飛檐,翻過屋脊,一閃不見。

     “好身手——”張九成不由贊道:“莫非就是祖驚虹?” 徐階點頭,張九成又道:“大人慧眼識英雄,算無遺策,這一次得大人相助……” 徐階冷截道:“外寇蠢蠢欲動,皇上不問政事,已經夠麻煩的了,我隻是不想再有任何麻煩。

    ” 張九成歎了一口氣:“大人可知……” “我隻知道裕王必然在來此途中,景王府附近必然暗伏無數線眼,聖上若在景王府中遭遇不測,萬事俱休!” 張九成冷汗披面,身子佝偻了起來。

     徐階歎息道:“這一次來襲的最好不是南宮絕。

    ” 張九成道:“高義在書齋那邊,寸步不離。

    ” “高義算得了什麼?”徐階腳步加快:“但望他能夠支持到祖驚虹趕到去……” 高義早已被驚動,卻沒有移動,左手扣着一支銅管,右手抓住了刀柄。

     刀一直放在他身旁,沒有入鞘,他早就已準備應付任何突然來的襲擊。

     慘叫聲不住傳來,都是那麼熟悉,高義的體内仿佛有烈火在燃燒,可是他仍然沒有動,他知道來人的目的,也知道自己責任的重大。

     門被撞碎,那個侍衛摔倒在地上,高義看得很清楚,銅管半擡,對準了門口。

     南宮絕白衣如雪,面寒如水,終于走進來,劍垂着,倒上一滴血也沒有。

     好像他這種高手,所用的當然是殺人不沽血的好劍。

     他腳步不停,直往内闖,目光亦隻是往前望,高義藏身的地方很隐秘,他沒有看見,也沒有察覺到,可是機簧聲一入耳,他手中軟劍立即揮出,寒光暴閃! 一支繩鈎正從他背後射來,急勁無比,但迎上劍光,立即被擊飛。

     南宮絕同時轉身,目光一擡,穩盯着高義。

     高義在暗影中,一隻貓也似伏在一條橫梁上,再按機簧,将鈎收回,“嗤”的突又再射出! 南宮絕冷笑,軟劍“嗡”的暴長,鎖住了錐鈎,左手接一翻,抄住了繩子,猛一抖,高義立時連人帶繩子飛離橫梁。

     那看似是不敵南宮絕的腕力,可是人在半途,高義已松手,半身一轉,四支袖箭急射南宮絕,雙腳突接鈎上另一條橫梁,三種十二支暗器同時從雙手中射出。

     南宮絕身形一偏,袖箭從頭上射空,再一轉,閃入了一條柱子之後。

     暗器盡打在柱上,南宮絕接劍悠然從柱後走出來,高義橫梁一翻,暗器再出手。

    南宮絕冷笑聲中,身形一旋轉入了第二條柱子,高義同時淩空撲向另一條橫梁,也就在這時候,南宮絕從柱後轉出扣在左手的錐鈎曳着繩子射向高義。

     他雖然以手擲出,去勢之急勁,不下于發自機簧。

     高義腰身一轉,便已讓開,哪知道繩子去勢一盡,倒卷回來,在他快要落在橫梁上之際,正好卷住了他的右腳足踝。

     南宮絕顯然意料之中,左手一探抓住了繩子的另一端,高義雖則意料之外,反應卻敏銳非常,身形回轉,一柄薄刀在右手出現,在南宮絕牽動繩子之前,已然将繩子削斷,但身形已不由落下。

     南宮絕的軟劍立即刺到,高義左手亦出現了另一柄薄刀,及時迎上來劍。

     刀劍相接,并不是隻發出一下金屬交擊聲,是一連串,南宮絕一劍千鋒,高義雙刀相繼展開,整個身子都裹在刀光之内。

     刀劍交擊聲中,高義雙腳着地,那片刻之間,竟然被迫退了逾丈,雖說他人在半空,不能夠充份發揮雙刀的威力,但他的刀對南宮絕構不成威脅也是一個原因。

     南宮絕步步緊迫,劍勢越來越淩厲,顯然是要速戰速決。

     高義一退再退,後背終于抵住了牆壁,退無可退,南宮絕劍勢更淩厲。

     由始至終,他沒有說過半句話,那是因為他知道高義是怎樣的一個人,要高義罷手,隻有将高義殺掉。

     他不喜歡說廢話,就像他的劍一樣,絕沒有一劍多餘,高義幸好都能夠将他的每劍接下! 四個黑衣人迅速從門外竄進來,都是南宮絕的人,南宮絕頭也不回,道:“下密室殺人!” 那四個黑衣人是原要上前幫助南宮絕解決高義,聽得吩咐,立南轉撲向那邊屏風。

     密室的暗門,也就在屏風之後,在進來之前,他們非獨有準确的消息,而且每一個都将這附近一帶的設置穩記心中。

     南宮絕并不在乎皇帝是否死在他的手上。

    隻在乎能否将皇帝成功地在景王府殺掉。

     也隻要事情成功,哪怕他連一根指頭也沒有觸及皇帝,所得到的賞賜也都是一樣。

     高義一眼瞥見,心頭大急,刀勢終于出現破綻,南宮絕看在眼内,猛喝一聲,一劍急落。

     這一劍高義不得不橫刀硬擋,“嗆”的他左手薄刀立時被齊柄斬斷,後背亦被震得撞在牆壁上,南宮絕劍一引,直迫高義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