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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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發生的,因為我——您大概看到了——非常非常尊重您的外甥女……我非常非常尊重她,所以,要是我能幫助您這位純潔善良的外甥女免除不愉快,我将萬分高興。

    ” 埃爾金斯勳爵停住了,他的臉在沉思中突然又恢複了蒼老的模樣。

     “我能否長久地保護她,這……這個我現在不敢保證。

    這……這要視情況如何而定。

    然而無論如何我要讓這裡的諸位先生諸位女士明白:我尊敬她遠甚于這批利欲熏心的小人,誰如果膽敢對她無禮,我是決不會漠然置之的。

    有一些玩笑我是不能容忍的,隻要我在這裡一天,這幫老爺們還是小心為妙。

    ” 他突然站起來,神情堅決,昂首挺胸,這種樣子凡-博倫太太在他身上還從未見過。

     “您允許我現在邀請令親小姐一同驅車出遊嗎?”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當然,這不成問題。

    ” 他鞠了一躬,然後徑直向書房——凡-博倫太太驚異地目送着他——走去,面頰像被勁風吹過一樣鮮紅,雙手緊握着拳頭;他究竟想幹什麼呀,凡-博倫太太仍瞠目結舌、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克麗絲蒂娜正在寫信,沒有聽見他進來,他從身後隻能看到她埋頭伏案,美麗的閃亮的頭發蓬松地散在脖頸上;隻能看到這個許多許多年以來第一次重新喚起他的感情的少女身影。

    可憐的孩子,他想道,她多麼天真無邪呀,她還完全蒙在鼓裡。

    可是,孩子,他們就要對你下手了,但卻沒有人能保護你,他輕輕地拍拍她的肩。

    克麗絲蒂娜驚詫地擡起頭,一見是埃爾金斯,馬上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從他們初次見面起,她就一再感到有一種欲望:想對這位出類拔萃的人表示一下自己真誠的敬意。

    埃爾金斯強使緊閉的嘴唇挂上一絲笑意,說道:“親愛的克麗絲蒂安娜小組,我今天是對您有所求而來的。

    今天我不大舒服,一早起就頭疼,看不進書,睡不着覺,我想,或許新鮮空氣對我有些好處,乘車出去遛遛吧,如果您能陪我一道去,那就更好了。

    我已經得到您姨母的許可來邀請您,要是您同意的話……” “當然同意啦……這對我來說完全是一種……一種愉快,一種莫大的榮幸啊,……” “那麼我們走吧。

    ”他鄭重且彬彬有禮地把手臂伸給她。

    使她有點又驚奇又害羞,不過她怎麼可以拒絕這種榮幸呢!埃爾金斯勳爵邁着堅定有力的步子,緩慢地挽着她走過大廳裡每一處地方。

    他一反常态,對每個人都用那犀利的目光瞪上一眼;這副神情是一種毫不含糊的、顯而易見的示威;你們休想動她一根毫毛!平時,當他那默默無言的灰色身影在衆人面前走過時,他總是和顔悅色、客客氣氣,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但此時他卻以挑戰的姿态向每個人瞪起眼來。

    衆人立刻明白了這挽手而行及其所體現的特殊尊重中包含的示威意義。

    樞密顧問夫人似乎面有愧色,呆呆地望着他們,金斯雷夫婦驚詫不已,同他們打了個招呼,眼看着這位白發蒼蒼、英勇無畏的老騎士目光森森地手挽少女踱過寬闊的大廳,少女一身自豪,滿面欣喜,天真無邪,騎士唇邊挂着一抹軍人的嚴峻神态,似乎他此刻正立于全團之首,即将指揮将士向工事堅固的敵軍發起進攻。

     當兩人步出賓館大門時,湊巧特倫克維茨站在門口;他隻得向他們打招呼緻意。

    埃爾金斯勳爵故意不正眼看他,隻是把手向帽子方向微微擡了一下,緊接着就冷冷地垂下手來,就像在回答一個侍從的敬禮。

    他這個舉動充滿極度的輕蔑,恰似給了對方當頭一棒。

    然後,他放開克麗絲蒂娜的手臂,親自打開車門,脫帽,同時幫助他的女士上車:這畢恭畢敬的舉止,同他當年随同英王訪問德蘭士瓦①時幫助國王的兒媳上車的情形完全一樣。

     ①德蘭士瓦,南非地名,十九世紀下半葉淪為英殖民地,一九一○以後是南非聯邦一個省(一九六一退出英聯邦)。

     凡-博倫太太對埃爾金斯勳爵提供的秘密情報在内心裡感到的震驚,遠比表面上流露出來的大得多,因為,埃爾金斯無意間捅破了她最敏感的傷疤。

    在心靈最深處那個專門儲藏朦胧記憶和不堪回首的往事的角落,在那個自我很不願意接觸、一觸及便膽戰心驚的令人十分棘手、極度難堪的區域,這位早已資産階級化的、平平庸庸的克萊爾-凡-博倫,多年來仍然保存着一股刻骨銘心的恐懼,這恐懼平日隻是偶爾在睡夢中從心靈底層升起,使她驚醒,不能成眠:她十分害怕自己的過去被人發現。

    原來,當三十年前被人巧施手腕趕出歐洲的克拉拉在海外結識她的凡-博倫先生并打算同他結婚時,她并沒有勇氣把她的隐私向這個雖然正直可靠、但卻沾染了某些小市民氣的男人和盤托出,不敢告訴他她帶給他的陪嫁——那筆小小的資本的來路是很不光彩的。

    她毅然決然地向他謊稱這兩千美元是祖父留下的遺産,而墜入情網的、輕信的凡-博倫,在他們多年的婚後生活中對這一情況也不曾有過絲毫的懷疑。

    他脾性溫和,不愛動感情,在這方面她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但是克萊爾愈是資産階級化,她心中那近乎病态的意念也愈加強烈,愈加使她心驚肉跳、憂心忡忡:她害怕将來的某一天,一個意想不到的偶然事件、一次出人意料的重逢、一封不期而至的匿名信,會突然把早已忘懷的往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因此,多年來她堅定不移、目的明确地回避和自己的同鄉見面。

    每次她丈夫想給她介紹一位維也納的商界同行,她總是不樂意,并且,雖然她英語講得還不太流利,也在人前硬裝作不懂德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