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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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姨媽回來了。

    “太好了。

    ”她帶着行家的口氣對美容理發師說。

    按照她的意思,理發師又從這些脂粉、眉筆、口紅、香水中包裝了一部分給克麗絲蒂娜帶走,然後,姨媽決定兩人一起去散步。

    克麗絲蒂娜站了起來,但仍不敢照鏡子,她隻覺得脖子後面異常輕松。

    當她邁開步子往外走,不時偷偷地低頭看一眼那平整、筆挺的裙子,那花哨的長襪,那光亮、雅氣、合腳的皮鞋時,她感到自己的步履矯健多了。

    她嬌滴滴地依偎在姨媽身上,聽姨媽給她說東道西,講解看到的一切。

    是啊,這一切是多麼美好呀:面前是一片悅目耀眼的綠色,群峰突兀,錯落有緻,眼界開闊;半山坡上,傲然聳立着座座豪華城堡——賓館;一路上,華貴的高級商店在炫示着它們櫥窗裡的高級商品;皮大衣、首飾、鐘表、古玩,這一切同冰天雪地、寒風凜冽的高山所呈現的那種孤獨凄清的威嚴并存,令人感到多麼奇特、多麼陌生啊!套着漂亮籠頭的馬兒也煞是好看,狗也十分可愛,還有人,這些把自己打扮得像阿爾卑斯山的山花一樣五彩缤紛的人們,他們多好看啊!到處是明媚的陽光,一切都籠罩在無憂無慮的氣氛之中,一個她夢想不到的沒有工作的世界、沒有貧窮的世界!姨媽告訴她山峰的名字,賓館的名字,同她們擦肩而過的一些名流、要人的名字,她滿懷敬畏地聆聽着,又滿懷敬畏地擡頭仰望這些名人,心中愈來愈感到她居然有幸跻身其間是個奇迹。

    她一邊聽着,一邊驚奇自己竟然有資格在這裡漫步,這種事竟然也得到人家準許,越想越覺得心裡犯嘀咕:在這個地方經曆着這些事情的,究竟是不是她自己?正當她神思恍惚、耽于遐想的時候,姨媽終于看了看表。

    “我們得回去了,現在離晚餐隻有一個小時,安東尼最讨厭的就是不守時間。

    ” 當她回到賓館,打開自己的房門時,屋内已被晚霞塗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過早降臨的夜幕,使一切顯得朦胧而寂靜。

    惟有開着的陽台門後那一塊四四方方的天空還保留着它那深邃、飽滿和醒目的碧藍,而在屋裡,所有的顔色都變得迷離恍惚,色影融合在一起了。

    克麗絲蒂娜走到陽台上,面對着一派大好風光,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幅在自己眼前迅速展開的大自然的彩色畫卷。

    首先是浮雲漸漸失去它們那耀眼的白色,接着便逐漸從一抹淡淡的紅暈變成濃重的鮮紅,仿佛那巨大的星球的急速降落也使它們這些原本高傲地俯機地面、對萬物皆無動于衷的白雲受到感染而動了情似的。

    接下去,片片陰影從山坡後蓦地升起,它們白天瑟縮在樹木後面,單薄、零散;此刻卻嘯聚在一起,稠密、勇敢,洪水般黑壓壓地從谷底急速湧向山巅。

    面對這一景象,這顆被強烈震撼的心靈在擔心着:這一片黑暗會不會連山峰峰頂也立時淹沒,而使這壯觀的全景突然變得黯然無光、空蕩虛無呢?——确實,一陣輕微的寒氣,一股看不見的氣浪,已從谷底悄悄向山上襲來了。

    但是,群山突然又泛起一層灰白的寒光。

    瞧,在那一直還清晰可見的藍天上,一輪明月已經露出臉來,它像弧光燈一樣在巍峨群山的兩個峰巒間冉冉升起,又高又圓,于是,剛才看到的那幅五顔六色的畫面,就逐漸化為一幅幅影像,成為僅有黑白兩色的影影綽綽的輪廓,間雜着不斷眨眼的點點繁星。

     克麗絲蒂娜完全忘記了自己,完全忘乎所以地陶醉在這對自己十分新奇的情景中,怔怔地凝視着面前這塊碩大無朋的調色闆上戲劇性的、出神入化的變幻發愣。

    猶如聽慣了柔和的小提琴和長苗聲的人初次聽管弦樂隊合奏時感到兩耳轟鳴,這大自然突然披露給她的宏偉壯觀、色彩絢麗的畫卷,也使她全身的感官震顫起來。

    她一手緊緊抓住欄杆,兩眼緊緊盯住眼前的景象看了又看,她這一生中還從來沒有這樣全神貫注地看過風景,從來沒有這樣在自然面前心馳神往,從來沒有這樣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

    她的全部生命力,此時都凝聚在兩隻驚異的眼睛裡,她觀看着,贊歎着,心靈好像已經離開自己而飛向遠方,同大自然融為一體,忘記了自身,忘記了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幸好這所設備齊全的房子裡有一位報時的警衛——那面毫不徇情的銅鑼,它每到就餐時間就提醒客人們想到應該準備一下去飨宴了。

    當第一串鑼聲響起時,克麗絲蒂娜就驚醒過來了。

    姨媽再三叮囑,叫她千萬要準時,啊呀,趕快,快收拾一下去吃晚飯吧! 可是,這麼些花裡胡哨的漂亮衣服,究竟挑哪件好呢?這堆東西此時都一件挨一件地擺在床上,像蜻蜓翅膀一樣微微閃光,深色的那件在自身的黑影中閃亮,發出誘人的光彩。

    最後,她選中了象牙色那件今晚穿,這是最素雅的了。

    她滿懷深情地将它輕輕拿起來,不禁又是驚歎:原來這東西竟如一條手絹或一隻手套那樣輕,她迅速脫下絨線衫和沉重的俄國皮鞋,脫去厚運動襪,把一切厚的、重的全甩開,急不可耐地想快快體驗一下這薄如輕紗的衣服。

    啊,沒有一處不柔軟、纖細,處處像風一樣輕。

    僅僅把這貴重的新衣服拿在手裡,也會使你的手指由于敬畏而顫抖;僅僅輕輕地摸它一下,也就夠使人身心舒暢了。

    她很快脫掉自己穿來的硬布内衣,新的、柔軟而貼身的織物有如泡沫一般輕柔而暖和,麻酥酥地滑落到自己的肉體上。

    她情不自禁地想開燈看一看自己,但手已經伸到了開關上又縮了回來,最好還是讓期望的心情來延緩一下這種享受吧,也許這宛如輕紗的織物隻是在黑暗中才覺得出絨毛般的柔軟細膩,說不定它那柔情蜜意的魔力會被強烈刺眼的光亮驅散呢。

    好,穿上内衣、長襪,還有穿連衣裙。

    她小心翼翼地——這可是姨媽的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