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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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窗子之間的鑲着木框的挂鐘。

    它每秒鐘輕輕嘀嗒一聲,就吞掉一滴時間,但是,這微弱、單調的聲響與其說在喚醒人,不如說催人入睡。

    女郵務助理就這樣在一種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半麻醉狀态中,在她四周那個小小的沉睡的世界包圍中木然閑坐着。

    她本想做點手工活,這從她準備好的縫衣針和剪刀便可以看出來。

    但那沒有完成的針線活皺成一團滑落在地上,她不想把它拾起來,也懶得費這點力氣。

    她渾身放松、呼吸十分平緩地仰身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盡情地領略着這種無所事事怡然自得之感——一種不可多得的美妙感受。

     這時,突然“嗒”的一聲使她猛地驚醒過來。

    接着是更響亮、更清脆、更急切的嗒、嗒、嗒聲。

    莫爾斯電報機像掙脫羁絆的小鹿東突西撞,鬧鐘也丁零零響起來。

    這意味着:一份電報——克萊因賴芙林鎮的稀客——在鐘鼓齊鳴中駕臨了!女郵務助理猛的一下擺脫了懶洋洋、軟綿綿的精神狀态,一個箭步來到電報機旁,裝上了紙帶。

    她幾乎還沒有看清電碼頭幾個字,便覺心潮騰湧,熱血一直升到發根。

    因為,自打她在這裡工作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電報紙上!她一遍又一遍翻來覆去讀着這打好的電文,一點也摸不着頭腦。

    這是怎麼回事呀?有什麼事?是誰從蓬特雷西納①給自己拍來電報?“奧地利,克萊因賴芙林,克麗絲蒂娜-霍夫萊納:竭誠歡迎,随時等待你,日期不拘,行前電告抵達時間即可。

    祝好!克萊爾及安東尼。

    ”她尋思着:等着她去的這位安東尼是誰呢?是女的還是男的?是哪個好友同她開個好心的玩笑吧?可是接着她突然想起,好幾個星期前媽媽就對自己講過,說姨媽今年夏天要到歐洲來,對了,她是叫克拉拉②呀。

    還有安東尼,這準是她丈夫的名字,隻不過媽媽一直管他叫安東。

    唔,現在她記得更清楚了,幾天前不正是自己親手把一封瑟堡③的來信交給了媽媽,而媽媽總是做出一副神秘的樣子,絲毫沒有透露信的内容嗎?然而電報分明是打給自己的,這又怎麼解釋?難道竟是要她上蓬特雷西納到姨媽那兒去?這可是從來沒有說起過的呀。

    于是她盯着這張還沒有貼到信紙上去的紙條、這份她在這裡接到的第一封打給自己的電報,一遍又一遍地、好奇地、将信将疑地、心神慌亂地、茫然不知所措地讀着這張奇怪的字條。

    不,決不能等到中午了。

    她得馬上去問媽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她下狠心拿起鑰匙,鎖上郵局大門,向街對過自己的住處跑去,激動中竟忘記關上電報機的制動手柄。

    于是,在這間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那黃銅電報機打字鍵就在空白紙帶上不斷嗒、嗒、嗒地空打下去,仿佛氣呼呼地對人們忽視它的存在表示憤慨。

     ①蓬特雷西納,瑞士旅遊、療養勝地。

     ②克拉拉,即克萊爾的德語稱呼。

     ③瑟堡,法國科唐坦半島著名港口。

     電報的迅速每每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它往往比人們的思想還快。

    你看,像一道無聲的白晃晃的閃電照進奧地利死氣沉沉的公事房的這幾行字,是僅僅幾分鐘前才在距此有三國之遙的恩加丁①地方,在龍膽般純淨的天空下,在那使人神清氣爽的、淡淡的藍色冰川的陰影中寫的,現在,發報人填寫的電報表格還墨迹未幹,而電報的内容和呼喚已經如迅雷一般襲入一顆震驚的心了。

     ①恩加丁,著名的療養勝地,蓬特雷西納即屬上恩加丁。

     那個地方發生了如下的事情:安東尼-凡-博倫,荷蘭籍,多年定居美國,在南部諸州經營棉花生意。

    好了,這位安東尼-凡-博倫,一個脾氣溫順、不動感情的人,嚴格說來是個地地道道的凡夫俗子,剛剛在皇宮賓館那陽光燦爛的、有着一色落地玻璃窗的露台上用完了早點。

    此刻他正在給這頓早餐錦上添花,悠然地抽起他那裝在特制密封煙盒裡從原産地帶來的、粗大的深褐色哈瓦那雪茄。

    為了帶着一個抽煙行家那種老練的、賽過“活神仙”的感受品嘗最為沁人心脾的第一口煙,這位略微發胖的先生把腿高高擡起,放在對面一張藤椅上,然後展開《紐約先驅報》那巨帆般的大張方紙,在行情、彙率、經紀新聞的茫茫字海上開始遨遊了。

    他的夫人克萊爾,從前的稱呼是極為普通的克拉拉,坐在他斜對面,在百無聊賴地把每天早晨的柚子切成小塊。

    她根據多年的經驗,知道想用談話攻破她丈夫每天早上樹起的這堵紙牆是毫無成功希望的。

    所以,當頭戴褐色小帽、長着紅啧啧的臉蛋、舉止有些滑稽的旅館侍者突然拿着晨郵徑直沖她走來時,她心裡對此毫無反感,托盤上隻有一封信。

    盡管如此,這封信的内容顯然使她心情十分激動,因為她竟然忘記了多次的教訓,開口去打斷她丈夫的早讀了:“安東尼,你聽我說一句話。

    ”她請求道,報紙紋絲不動。

    “安東尼,我不想打擾你,我隻要你聽我說一句話,這事挺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