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廬譚往錄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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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忠公律己甚嚴,于宗族戚黨,不少假借。

    在黃州時,族人某來谒,飲食之者數月。

    一日辭赴前敵,問其故,以營官某奉調銀錢所,薦與偕行。

    文忠勃然,乃奉呼銀錢所委員調營官面谕曰:“吾有族戚,力豈不能庇之?爾輩藉以結納,風氣一開,伊于胡底?姑記過一次以儆。

    ”因饬銀錢所給族人歸資,并通饬各台局營員,用人一事,胥秉至公,不得徇上司同僚情面,濫為汲引,若經訪出,即立參處。

    時頗有議文忠刻者,然瑣瑣姻娅,則無朊仕。

    詩人緻慨甚深,文忠所慮非過也。

     文忠公權謀機警,當楚皖危急,發逆陳玉成糾合撚逆張落行等十餘萬人圍擾太湖諸軍,公念前敵無統率,号令不齊,而自駐英山後路,兼籌糧運,勢難前行,特奏派都統多隆阿公為總統。

    曾文正公時駐宿松,甚不然之,以書力争者,日凡三四,文忠卒持之。

    嚴飾諸軍統領,遵多調度,違者有功亦罪。

    時統領鮑鎮超尤骁悍,唐道訓方、金守國琛,才望亦不相上下,卒賴多四面經營,大破發、撚于太湖潛江一帶,迫至安慶、桐城兩路。

    分駐重兵,皖事大定,楚邊始得稍息。

    文正亦甚服焉。

    文忠嘗笑謂僚友曰:“滌帥之意,恐多驕而失衆心。

    實則事定後,行止在吾,吾假此濟急耳。

    ”其後多駐桐城,仍統所部,與諸軍絕不相關,然憾文忠刺骨。

     安慶之複,為東南一大轉機。

    曾文正公報捷疏,推文忠公之謀,多隆阿公之勇,洵為定論。

    而兩公注意,不撤安慶之圍,則同老謀。

    雖值澱園之變及漢黃之警,仍複堅持如故,所謂智深勇沉者,此也。

    古來辦大事者,譬如着棋,一子落盤,全局勝負因之。

    近時軍事,如胡文忠之注重安慶,左湘陰之注重衢州,李合肥之注重上海,皆謀之于豫,持之以恒,卒皆收其全功。

    若枝枝節節為之,如向、張二帥之在金陵,終歸一敗而已。

     文忠公關心時事,遇四方之使,雖小吏末弁,引坐與談,舉所述聞見,随筆記之,以備參考。

    若稍有志意者,則必問所見人才,所學何方,已效安在,且令指實事一二證之,兼注考語。

    故幾席所在,手折數十。

    諸如此類,或不知其故,以為公何厚我而殷勤若是,則愚也。

    文忠薦舉人才,往往非宿昔相知,盡由博采慎取,默具權衡,信乎大臣之用心也。

     文忠公在鄂撫時,于州縣等官最為慎重,督府官文恭亦未能主之。

    一日文恭予所親署鶴峰知州,文忠以山州僻壤,未甚注重。

    而荊州知府劉章侯者,審署州人材,不足勝任,于過谒時,留遲其期,密揭于兩府,請易員代。

    适兩院望日祠祀相見,文恭謂曰:“昨一大怪事,君知之乎?督撫委缺,本府不許履任,有是理乎?”文忠答曰:“此吾輩過也。

    知府舉止,吾輩當謝之耳。

    ”文恭複曰:“雖然,當留吾面目。

    ”文忠颔之,令署州視事三月引退。

    及文忠薨後,劉竟坐事降荊州同知,劉亦安焉。

    後合肥相國督楚時,為劉年家子,欲力為之地,劉辭曰:“公意極厚。

    然職年七十餘矣,精力萬不足任事,閑曹薄俸,稍可自給。

    他不敢求。

    ”相國太息而止。

    劉奇人,惜失其裡居名字。

    文忠公晚年,專以薦賢為務,知人善任,海内交推。

    顧或疑其力薦葉兆蘭之誤。

    故葉令潛山,創天堂團練五營,為官軍應援,厥後潛太告警,多隆阿公總統諸軍,大破發撚諸逆,半由金守國琛全軍萆山而出,以收夾擊之效。

    然非天堂舊有練營,習知道裡險易、民情向背,則不敢出此險著。

    葉之見重,有自來矣。

    惟疏中比之王陽明之在龍場,于清端之在□城,不無稍過耳。

    葉後在皖南道任,值徽甯遺民忍饑待死時,左帥赈之于前,葉乃斂之于後,大拂衆心。

    左帥将飛章劾之,曾文正公以為劾葉固當,且稍留薦主地,令其引疾何如?謂文忠也。

    時文忠薨未一年,左帥怅然而止。

     文忠公少年有公子、才子之目,頗豪宕不羁。

    改官黔中,始勵治政事。

    軍興而後,益以名節勵世,頗似信國少保,然口體之奉,未能如曾、左諸公啬苦也。

    予從營英山,無三日不小宴者,末坐叨陪,厭饫極精。

    外間遂有糧台供應,日五十金之謠,其實非也。

    曾公蔬食自甘,幕府諸人,鹹以為苦。

    左公則尤甚,遇事卒方食,即取七箸同餐,盡飽而止。

    仁和範郎中嘗言赴衢州請兵時,大風雪,左公布衣羊裘,坐夾帳中,留一飯,白肉數片,雞子湯一盆而已。

    後經略西邊猶如此。

     文忠公理财之法,冠出一時,其饷銀概發湘平,起自鹹豐九年,所收庫平,每百申出三兩六錢,另儲備撥,積少成多,遂成巨款。

    然湖北銀少錢多,其時收款大宗,專在厘金,通以十足制錢為定。

    江北轉輸,無非錢者,于是對放,如放饷十兩,以五兩實銀,十千實錢為率。

    時市銀易錢,每兩千有五百,糧台漲價,竟至五百。

    人多樂之,不厭其重也。

    文忠之意,以錢易銀,徒為商賈謀利,不如暗益員勇,員勇薪資不寬,藉以津貼,俾無滋生弊端,實文忠微權。

    其後深入皖境,轉運浩繁,糧台以折閱過多,請一律放銀,文忠猶未許焉。

    當時制錢極多,糧台以出入重累,置江船數艘于省河内口,厘金船到,就水次運收,擇老成牧令專司其事。

    積而久之,全船滿載,不複通底掃清,随收随放,相沿成習,即牧令遇有交替,亦不過按尺估計,出具收結而已。

    後十餘年,遇糧台舊人詢之,水次收放,一仍舊章,主者頗以為憂,恐上官有時清查,朽蠹虧折,不知起自誰手,将成巨案耳。

    夫良法美意,展轉數手,胥成敝政,如船錢積多當新舊交替,澈底盤清,縱有虧折,亦易區處。

    積至一二十年,則意外叢弊,尚可問哉? 人生功名德業,皆有定分,先幾所觸,不覺形之于外,既往追思,靡不驗者。

    文忠公志在天下,方出境剿賊,辄謂人曰:“安慶若複,吾事畢矣。

    ”又嘗屬如冠九觀察摹内府輿圖,指江西、安徽、湖北、河南,以為保此足以自豪。

    及辛未八月,安慶報捷,而文忠遂薨。

    湘勇有二派:一為羅、李所部,佐曾、胡二公立功,安慶克後,四散不振。

    一為王壯武鑫所部,與曾公初不相惬,自成一隊,左文襄常左右之。

    壯武沒于樂安,王開化、張運蘭分統,王旋病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