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滅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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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樓羅撞上白塔的一瞬,天上地下,無數人同時看到了曆史轉折處的一幕。

     無數雙眼睛仰望天空,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那笙随着飛龍浮出水面的時候,正看到了那驚天動地的那一刹。

     金色的迦樓羅撞向白塔,伫立千年的伽藍白塔轟然倒塌,巨響回蕩在天際,如滾滾春雷綿延不息。

    從鏡湖上望去、整個帝都仿佛正在進行一場空前盛大的煙火表演,光華奪目,斑斓紛呈,令人目眩。

     然而再仔細看去,卻發現那原來是一場血與火的死亡盛宴。

    呼嘯聲響徹夜空,帝都上空一片輝煌,墜落燃燒的征天軍團映照着黑暗的天宇,不停有風隼拖着火光長長墜落,宛如一顆顆流星,不知有多少生命在刹那間毀滅。

     她一時間看得目瞪口呆。

     “天啊!”那笙坐在蛟龍的背上,一把抓住了懷裡的東西,猛烈搖晃,“臭手,臭手!快看!白塔倒了!……天啊,我不是做夢吧?” 然而盡管被她這樣用力地抓着,鬥篷裡那個畸零的人卻沒有回答一個字——急切間和龍神一起從無色城趕來,真岚尚處于支離破碎的狀況。

    然而身體雖不能複原,他的眼睛卻一直一直地看着帝都方向,一眨不眨。

     他始終沒有說話,然而,那笙卻明顯地個感覺到、在白塔倒塌的瞬間,他也劇烈地顫栗了一下——仿佛那巨大的一撞擊中的是他自身。

     沒有人比身為末代皇太子的他、更能體會到這座白塔對于空桑遺民的意義:那是空桑這個民族被迫放棄整個大陸後,留在故土上的唯一标志紀念。

    每次在萬丈水底仰頭看到水面上高聳入雲的白塔,無色城裡不見天日的空桑人便會在心裡記起先祖的輝煌業績,相信隻要白塔不倒,空桑的血脈便不會滅絕,他們終有一日能重見天日,返回故土。

    然而,伫立了七千年的伽藍白塔,還是在這一瞬轟然倒塌。

     在迦樓羅撞向白塔的那一瞬,真岚心裡隻想到一個詞——“終結”。

     是的,那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夜空裡破軍光芒大盛,血紅色的光黯淡了其他所有星辰。

    在他的駕馭下,迦樓羅就仿佛一枝金色的利箭,呼嘯着射入了雲荒的心髒,将象征着權力的萬丈白塔生生攔腰撞斷——星尊大帝留下的唯一紀念在一瞬間被摧毀了,他所締造的、延續了幾千年的時代仿佛也在這一刻開始土崩瓦解。

     雲荒從此沒有了“心髒”。

    一切,仿佛回到了開天辟地的最初——那個天下動蕩群雄逐鹿,帝後兩人拔劍起于蓬藁,并肩開拓天下的年代。

     在這一瞬,龍神也仿佛神為之奪,竟是凝住了身形。

    在它身後,有灰白色的雲無盡延展,仔細看去,那些灰白色的影影綽綽的人形,居然都是一列列軍隊:黑色的铠甲,黑色的頭盔。

    然而,頭盔下卻沒有臉,包裹着虛無的人形。

     “什麼?這是什麼!”在他們出現在帝都上空的一瞬間,夜空裡傳來震驚的呼喊,天上地下到處都是驚慌的低語——那是半夜被巨響驚醒的帝都滄流貴族,在看到這一幕後爆發出的第二度驚呼。

     “快看,快看天上!那是什麼?” “冥靈軍團!是空桑人的冥靈軍團!他們來了!” “天啊……他們來了!空桑人殺回來了!我們的軍隊在哪裡?!” “十巫呢?智者大人呢?他們怎麼不阻止!” 地面上到處都是驚慌的呼聲,帝都裡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們在奔逃,恐懼地擡起臉仰望星空。

    然而,天空裡隻有不停墜落的殘骸。

    征天軍團失去了統帥,行動配合一時難以協調,毫無章法可言,更加來不及對忽然闖入的空桑軍隊做出迅速有力的反應。

     冥靈軍團無聲無息地停留在虛空,緊跟皇太子左右。

    然而,在看到伽藍白塔倒塌的一瞬,那些無法說話的冥靈齊齊一震,内心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呼嘯,震動九天。

    無形的刀兵,在一瞬間躍出了劍鞘,空洞洞的盔甲齊齊轉向真岚,虛無的臉上仿佛透出了征詢的殺氣。

     “殿下,請下令。

    ”六王齊齊下馬,抽刀請命。

     終于是……要開始了麼?這血與火之章! 真岚閉了一下眼睛,仿佛舌尖的這一句話有千斤重。

    那笙擔憂地看着他忽然凝重蒼白的臉,發覺那隻握劍的斷手居然發出了一瞬間輕微的顫抖。

     “殿下!”憤怒的呼嘯從四方響起,冥靈們發出無聲的抗議。

     頭顱緩緩睜開了眼睛,仿佛歎息般地、吐出了兩個字:“開戰!” “是!”六部之王叩首,齊齊撫手按劍——百年後能和冰族再度血戰,令他們熱血如沸。

     “半個時辰後,日夜便将轉換,”真岚卻一直保持着冷靜,一字一字地慎重開口,“六王各自節制麾下軍隊,到時候必須立刻撤回無色城,絕不可戀戰,否則,以欺君之罪論處!——諸王明白否?” “是。

    ”諸王再度叩首。

     “去吧,和他們血戰到底吧!”龍背上的斷手擡了起來,辟天長劍指向了虛空中蜂擁而來的征天軍團,真岚的聲音平靜中暗藏殺意,“天佑空桑!” “天佑空桑!”天馬上的冥靈戰士齊齊發出了低呼,撫胸低首,然後瞬間回身。

     無數天馬展開了雙翅,如萬道雪亮的流星、劃向了地方的陣營。

     指揮軍隊進攻後,看着黑色夜幕下嗑啦啦傾倒的巨大白塔,真岚神色複雜——是雲煥麼?那個破軍終于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舉耀住了天上地下所有人的眼睛! 破軍……你在絕望和苦痛中出世,不顧一切的選擇了毀滅。

    但是,毀滅之後必然是新世界重建的開端。

    而你,又想給雲荒創造怎樣一個未來呢? 真岚看着停息在白塔上的迦樓羅,一時間心緒萬千。

     “已經倒塌了麼?”龍神望着帝都,發出一聲長吟,“還是來晚了……” 龍的眼神是憂慮的:近來一連串的血腥動亂、正好在雲荒大陸上畫出一個殷紅的十字形,發覺到這一點時,海國神袛心裡便出現了某種不祥的預感——那些動亂不是無序的,分明是有人刻意安排,用成千上萬人的血、在大陸上畫出了亘古以來從未有人施用過的最高禁術! 這種術法也是以血為媒介的咒術,力量強大到足以和星魂血誓媲美,甚至可以轉移星鬥、扭轉宿命。

    然而,和星魂血誓不同的是,這種血十字并不需要付出自身的力量作為交換,而是用盛大的死亡作為代價,向上天祭獻、以求打破天界星辰的平衡。

     是那種力量改變了星辰的軌道。

    讓破軍提前爆發,毀滅了一切。

     這種被成為“血十字”術法極其可怖:它以大地為紙,以蒼生為筆,以百萬流血為墨,每次施用都需要奪去無數蒼生的性命,即便是七千年前的星尊大帝也從未動用過。

     ——不惜獻上如此巨大的代價,塔頂上那個人,到底想的是什麼? 最可怕的,是蘇摩即将去往那個地方——如果他進入了“那個人”的黑暗力量範圍之内,那麼,一切即将變得不可預料。

    所以,龍神在覺察之後,迅速做出了決斷,去尋求昔日宿敵的幫助,試圖聯手遏止即将發生的逆轉。

     然而,沒有想到還是遲了一刻。

     “龍,駕馭着迦樓羅的……是雲煥吧?”真岚凝望着虛空裡金光萬丈的巨鳥,點頭歎息,“真是可怕的力量啊。

    ” 浮雲和冷風在身側呼嘯,龍神俯視着伽藍白塔,仿佛在用幻力遙感着什麼,那一雙明月似的眼睛阖上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是的,雲煥已經繼承了那種可怕的力量,而這種力量的獲得、顯然是和白塔頂上那個神秘人畫下的血十字密切相關。

     可是……那麼強大的力量,又是從哪裡來? 在這六合之間,力量從不會憑空産生、也不會憑空的消滅。

    那顆破軍星在忽然之間爆發出的驚人力量,照耀了整個雲荒大陸,驚動天地。

    這樣激烈彭湃的力量,又是來自哪裡? 真岚忽然覺得奇特的不安,下意識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斷肢,覺得身體裡忽然出現了某種隐秘的變化——低頭之間,眼角瞥見辟天長劍劍刃上有冷光一閃,仿佛有某種黑暗力量瞬間從他的身體裡撤離,悄然不留痕迹。

     “咦?”那笙看着他,忽然露出了詫異的表情,“臭手,你的眼睛!” “怎麼?”真岚一驚,下意識地擡手摸去。

     “哦,沒什麼,”那笙嘟囔,“隻不過……那種金光忽然沒啦。

    ” “金光?”真岚的手觸摸到了眼睑,發覺毫無異常,有點不明所以——這個苗人丫頭,為什麼總是在關鍵的時候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是啊!就是你在鏡湖底下辟出那一劍時候的那種金光……”那笙沒好氣,伸出手戳了一下皇太子的腦門,“從那時候開始,你的眼睛裡就變成金色啦——你自己難道沒發現?” 真岚的手霍然頓住,擡起了頭,眼神大變:什麼?她說什麼?從在鏡湖大營裡揮出那一劍以來,自己的眼睛就是金色的?這一點變化,自己居然一直沒有留意! “幸虧剛才那金光忽然退了,”那笙釋然一笑,“你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的樣子有多可怕——簡直象惡魔附身一樣,吓死我了!” 那個小丫頭沒大沒小的說話,真岚卻隻是怔怔看着夜幕——那一架巨大的迦樓羅停在斷裂的白塔上,翅膀上披着冷月的光輝,周身冷冷的金色宛如一道結界,讓所有圍上來攻擊的風隼紛紛墜落。

    籠罩着迦樓羅的那種金色是如此不祥而暴烈,一瞬間讓他有點恍惚。

     眼前浮現出一雙同樣的金色眼眸——那樣的眼睛在雲荒大地上遍地皆是——在昏暗的殿堂裡俯視着蒼生的、靜谧而殘酷的金色眼睛。

     而擁有這種眼睛的,是…… 他忽然明白過來:破壞神!那種眼睛,是孿生雙神裡破壞神的眼睛! ——那種金色! 他霍然轉頭,定定看着北方盡頭的星野——那裡,北鬥光芒大盛,七顆星鬥居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轉動! 北極星失去了光彩,北鬥七星裡破軍上的位置已經空了,然而,那個空了的地方卻忽然煥發出前所未有的血紅色光芒,令所有其餘六星都圍繞着它發生了可怕的逆轉!是什麼樣的力量正在黑暗裡凝聚? “龍!”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麼,真岚失聲,“遏止破軍!” “好!”蛟龍仿佛同樣覺察到了某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