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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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然而,那樣強烈的藥力,卻依然無法讓對方恢複一點知覺。

    藥順着緊閉的唇角滑落,然後消弭在水裡。

    蘇摩的眼睛依然毫無生氣的緊閉,臉色蒼白如同大理石雕。

     海巫醫俯下身,仔細看了看對方的身體——蒼白而堅實的肌膚上,縱橫着無數細細的痕迹。

    這些應該都是非常嚴重的傷口,然而愈合得非常好,肉眼幾乎看不到傷痕。

     ——唯有胸口上那個對穿的大洞,是最新的傷口。

     海巫醫的手指輕輕敲擊着傷口,眼神凝重:那個傷口,正在用人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的愈合——平常人需要花幾個月、甚至一年才能恢複的傷,在他身上的愈合速度居然加快了十幾倍! 海巫醫霍然擡頭:“龍神,您可知道海皇一直用什麼術法來催合身體上的傷?” 在他擡頭的瞬間,風帽滑落,亂發下的臉蒼白而英俊,不過三百餘歲的年紀——這個海國最負盛名的醫者,居然出乎意料的年輕。

     “知道。

    ”龍神凝視着昏迷中的人,眼裡流露出悲憫的神色:“不用藥物,直接在短時間内強迫傷口愈合——你想想,用什麼方法才能做到這樣?” 海巫醫一驚:“莫非……是‘縮時’或者‘寸光’?” 龍神歎了口氣,沒有否認。

     “天……”海巫醫脫口驚呼,“真的是這種禁忌之術!” “縮時”,是一種在雲荒大地上早已失傳的上古咒術。

    傳說中,這種術法可以操縱“時間”,能夠讓時間在“某一點”上加速或者減緩。

    施用此法術,不僅可以令對手一夕白頭,同時也可以令自己的身體産生同樣的反應。

     這,本是一種“偷竊時間”和“燃燒生命”的術法,在雲荒早已失傳。

    不知道這個傀儡師,一百年間去了六合裡的哪一個地方,居然重新學到了。

     海巫醫低首,凝視着蘇摩胸口。

    那個巨大的傷口在神秘的力量之下一分分收攏,令見多識廣的巫醫眼裡都露出了既崇拜又驚懼的表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了一下傷口邊緣正在延展的筋絡,發現那裡的溫度非常高,完全不同于鲛人一直冰冷的體溫。

     “天啊……”醫者低下了頭,眼神恐懼。

     “現在你明白了?”龍神颔首,低聲分解,“海皇之所以能不畏懼損傷,是因為他對自己施用了‘縮時’之術——在每次受傷後,他會讓自己身上的時間流逝加速,常人需要一個月才能愈合的重傷,他卻隻要一兩天就能完全恢複。

    ” 海巫醫以手掩面,吐出一聲呻吟似的歎息:“可是、可是這樣的話……” 是,他知道這種術法的奧義。

    所以,也知道這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那是在燃燒生命的禁忌之術。

    每一次愈合傷口後,都要減去一段生命!百年來,留下無數傷口的這具軀體、又曾透支過多少生命? 海巫醫看着昏迷中的海皇,感覺自己心裡也有什麼埋葬已久的東西試圖湧出——是的……是的,這種不顧一切的絕望和自毀自棄,他完全了解。

    因為百年前,他也曾經像這個沉睡的海皇一樣、經曆過幾乎一模一樣的事。

     他曾經在跟随藩王進入帝都朝賀的時候見過他一次——那個被青王帶入帝都的盲人傀儡師,絕美的孩子,空洞的眼睛裡卻隐含着深不見底的陰枭惡毒,讓他在乍一看之下就覺得心裡寒冷。

    從此後,雖然聽說過這個人的種種傳奇,卻在百年裡再無相逢。

     然而,不料再度見面,卻在這樣的情況下。

     一百多年的時光裡,這一路上、他又經曆過什麼樣的黑夜與白晝,看過什麼樣的風景、遇到過什麼樣的人?生命漫長而絕望,他心裡是否燃燒着一種火,催促他不顧一切的向着終點狂奔? 蘇摩……蘇摩。

    就算我能治好你身上的傷,又怎能彌合你心裡的裂痕? “不過,還有一點很奇怪……”海巫醫,俯下身,翻看着昏睡者身上種種可怖的傷口,“根據剛才太子妃所說,海皇他并沒有和破壞神直接交手,又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 “您看……這些傷完全是出自于極可怕力量的攻擊。

    ”海巫醫從逐漸愈合的傷口裡,用銀針挑起了一絲殘留的引線——那種介于有無之間的細細引線旋即在水中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心口上的那處則更加奇怪,您是否發現,這居然是引線造成的傷?!”海巫眼裡有掩飾不住的驚駭:“龍神,海皇身上的傷竟然是來自于他自己的手!——這是怎麼回事?” 龍神沒有說話,仿佛被問住了似地,默然垂下頭。

     “不必再多問,我想海皇也不願别人窺探他的内心。

    ”龍神俯下身,用金色的身體盤繞着昏迷中的人——在那蒼白的肌膚上,愈合的速度越來越緩慢、越來越緩慢,最後完全停滞了下來。

    黑洞洞的傷口深不見底,刺穿了那個單薄的身體。

     蘇摩……蘇摩,目下的你,居然連為自己療傷都作不到了麼? “龍,我回去給海皇煉藥。

    ”海巫醫不再詢問,隻是默然行了一個禮,退出。

     在醫者離開後,帳内又恢複了寂靜。

    龍神纏繞着昏迷的人,凝視了許久,眼裡的神色不停變幻。

    最終,探出首俯下身子,翻開了蘇摩的雙手——在蒼白的手心裡,赫然看到了一處淡金色的符咒! 那是一個金色正位的五芒星,閃爍着某種不祥的光。

     果然是“逆風”之術啊……龍低低的歎息,能在蘇摩手心畫下這個符的,隻有他自己一人而已——如果沒有料錯,另一個逆位的五芒星,應該印在剛剛離去的白衣女子身上吧? 蘇摩……龍神俯下身,看着那張毫無生氣的俊美容顔——這位碧海之王仿佛在水裡睡去了,眼角眉梢的冷漠桀骜開始收斂,仿佛一隻收起了刺的獸,如此安靜,如此溫馴,就像一個在大海深處睡去的孩子。

     看來,早在未上白塔時,他便計算好了一切吧? 然而,有誰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當神廟裡破壞神現身,當内心的黑暗被魔物喚醒,當劇烈的攻擊落到身上,洞穿胸臆、割裂身體;當他跌落黑暗地面、藍色的長發沾滿灰塵、神智将逝之際,他又在想着什麼?他碧色的雙眼又看到了什麼? ——是白塔頂上不堪回首卻刻骨銘心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