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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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下身審視着沉睡的人,渾身漸漸發抖。

     “這……這是……”他從咽喉裡吐出一句斷續的低呼,踉跄後退了一步,忽然間覺得全身沒了力氣,扶着床榻緩緩跪倒,肩膀劇烈地發着抖。

     “怎麼啦?”明茉吓了一大跳,用更大的聲音問,搶身上前。

     然後,她也怔住了—— 飛廉緩緩松開了雲煥的手:隻是輕輕一握,那隻手上卻清晰地留下了五個凹陷的手指印!肌肉松軟地塌陷下去,那樣的可怖,仿佛是捏在了一團泥土上。

     “怎麼……怎麼回事?”她脫口驚呼,“你怎麼用這麼大的力氣!” 飛廉沒有說話,隻是拼命咬住了牙,仿佛極力克制着某種沖動。

     “不怪飛廉少将,”巫真終于開口了,淡淡地看着他們兩人,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弟弟的身體,已然全部崩潰了。

    ” 她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着雲煥的手,移回了被子裡。

     ——然而,即便是如此輕柔的動作,依然在他的肌膚上留下了凹陷的印記。

     他身上的肌肉,竟已然如敗絮一樣毫不受力! “他……他的手筋……”顯然剛才看到了什麼,飛廉用手撐住膝蓋,努力讓自己的話語不因為激烈的情緒起伏而顫抖,“是不是……是不是已經……” “是。

    ”巫真靜靜地回答,“手筋腳筋,都已經全部被切斷了。

    ” “啪”,明茉怔怔地站在那裡,手裡藥囊砰然落地。

     飛廉的肩膀漸漸發抖,掙紮:“可……可表面上,并沒有傷痕……” 巫真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對辛錐來說,這并不是什麼難事。

    ” “……”明茉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呼吸都為之停頓。

     “哈……”巫真的身子也出現了顫抖,忽地冷笑,喃喃,“我弟弟是那種會隐藏痛苦的人,他什麼也不會說——所以在我每次去探看他時,還以為他真的受到了關照!一直到,一直到我把他帶出來時,才發現他已經……” 仿佛回憶起了什麼不可承受的事情,她身子一晃,幾乎昏倒。

     明茉迅速擡起手扶住了她,卻在一瞬間發現她的頸中雪白的肌膚竟有多處淤紅,新舊交疊,形狀可怖,仿佛是長時間地受到過某種殘忍的虐待和淩辱。

     聰明的貴族少女瞬間明白了什麼,淚水随即湧出了她的眼眶。

    她緊緊地伸出手擁抱了這個冰雪一樣的女子,一連串的淚水落在對方單薄的肩頭。

     “是辛錐?”飛廉的手漸漸握緊,一貫溫雅的眼裡流露出殺意,一字一句地發出低沉的問話,“是那個家夥幹的麼?” 他輕輕托起了沉睡之人的手,那隻手軟弱如嬰兒——那一瞬間,他想起了講武堂裡的同窗歲月,想起了出科考試時那一場搏殺。

    記憶中,這隻手是靈活而堅定的,可以揮出天地間最強的一劍,光芒閃耀如白虹貫日。

     然而……難養的一雙手,如今竟被一隻惡毒的爬蟲摧毀了麼? 他霍然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喂——你,你要幹嗎?”明茉被這他眼裡的殺機給吓了一跳,知道将會發生什麼事,下意識地試圖去阻攔。

    然而對方隻是一動手指,就把她撥到了一邊。

     “沒你的事,明茉小姐。

    ”飛廉頭也不回地冷冷道,“你該回家去了。

    ” “飛廉少将……”巫真雲燭仿佛也知道他要做什麼,掙紮着起身,在背後發出了微弱的勸告,“你不能就這樣去刑部大牢,如果你殺了辛錐——” 就在這一刹那,她的話中止了—— 因為同一瞬間,床上一直沉睡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所有人一時間都停止了舉動,回頭看了過來,又驚又喜。

     “你醒了?!”巫真首先開了口,帶着狂喜撲到床邊。

     “救救我……救救我……師父……”雲煥根本沒有看她,隻是直直地看着上方,努力想舉起雙手伸向虛空,眼裡帶着某種狂熱和絕望,喃喃呼喚——不知為什麼,在第一眼看到弟弟蘇醒的刹那,她居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陌生的恐懼席卷而來。

     他,他的眼睛,在剛睜開的一瞬,竟然是金色的?! “弟弟,你怎麼了?”她試圖抓住他的手,輕聲呼喚着。

    然而他充耳不聞,手腕上的那道傷痕憑空裂開,竟然流出了血來! “殺了我……殺了我啊!”他忽然對着虛空厲聲喊,嘶啞而絕望,“師父!” “弟弟,弟弟?”她吃驚地看着他,一疊聲呼喚。

     雲煥還是充耳不聞,隻是直直地望着虛空,臉上有一種恍惚,仿佛那裡有什麼可怕的畫面在漸漸湮滅——他不做聲地看着,忽然間崩潰般地松懈了全身的力氣,重新陷入了鋪滿了羽絨的被褥裡,阖上了眼睛,不停顫栗。

     所有人都被他蓦然爆發的舉止驚住,一時間室内靜默得窒息。

     “弟弟?……弟弟?”巫真試探地俯身過去,低喚。

    她忽然間僵住了,不可思議地望着自己的弟弟——那是什麼?那是什麼!是……是……淚水? 血紅色的淚,不祥而慘烈,沒等滑落便已經消失在空氣中。

     巫真怔怔看着雲煥的臉。

    沉睡中的人眉頭緊緊蹙起,帶着說不出的苦痛表情,牙齒咬在一起,露出近乎猙獰的神色,仿佛咬牙伏爪忍受,等待暴起攫人的猛獸——雲燭陡然間覺得陌生,伸出去的手便僵硬在了半空。

     室内就此陷入了這樣詭異的沉默,隻有雲煥手腕上的血一滴滴的落下,染紅了一片。

     “他……他怎麼了?”終于,明茉怯生生地開口。

     巫真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要怎麼說呢? 飛廉卻已然再度轉身,看向刑部方向,眼裡有壓不住的殺氣和怒意。

     “飛廉少将!”巫真一驚,失聲阻攔,“請别——” 明茉也回過了神,顧不得多想,撲過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想奪他手裡的劍:“不要去啊……你瘋了麼?要是真的殺了那個家夥,你會被——” “不關你的事。

    ”飛廉失去了平日一貫的溫文爾雅,冷冷回答。

     “怎麼不關我的事!”明茉失聲,沖口回答,“你如果死了的話,我怎麼辦?我會被所有人笑話!會被母親拉去再嫁給另一個貴族!” “……”飛廉怔住,看着這個貴族少女。

     “你……還是準備履行這個婚約?”有些不可思議地,他開口問自己的未婚妻,“既然如此,那今日……你為什麼還要來這裡?” 明茉臉色白了白,咬緊了嘴唇,微微顫抖。

     “婚約當然是要履行的。

    ”她低聲回答,眼神在劇烈地掙紮,聲音卻冷靜,“這次巫即一族和巫朗聯姻是大事——如果這一次的結盟不能順利完成的話,我們兩族都會受到傷害吧?” “聽說,我們族長巫即可能很快就要完成迦樓羅的最後制造了……如果那個可怕的機械落入了巫彭一族手裡,元帥的力量就将得到大幅度的提高——這是巫朗大人所不願意看到的吧?所以……必須要加強巫朗巫即兩族之間的聯系。

    ” 她淡淡地說着,仿佛是說着和自身毫不相幹的話題。

     飛廉有些吃驚地看着這個貴族少女——看來,門閥裡的傳言沒錯:巫即家族的二小姐是極負盛名的女子,聰明而美貌,敢作敢為,誰娶了都不啻于得了一個大臂助。

     “就算是少将你,也無法抗拒兩族的決定吧?”明茉慘然一笑,擡起頭看着他,“我不信你可以拒絕巫朗大人……你可是這一代巫朗一族裡的翹楚啊。

    難道你真的可以背棄一切,去娶一個鲛人?” “……”飛廉沒有說話。

     這個女子是如此聰明,早已猜到了自己的命運走向和最終結局。

     然而……他的結局,難道真的是如此麼?他心裡忽然湧上說不出的窒息感,隻覺得堵得難受,恨不得拔出劍來,将層層纏繞而來的無形禁锢一劍劈個粉碎! “說起來,我的運氣還算不錯了,”明茉微笑着,“飛廉少将的确和我見過的那些纨绔子弟大不一樣呢。

    ” “所以,日後還請多多關照。

    ”她微微斂襟,優雅地行了一個貴族女子的見面禮,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婿,眼裡卻無半分羞澀,而隻有蒼涼的笑意,“在以後,我們要共同進退,同心協力——請放心,今日這般地跑出來,也是我婚前的最後一次任性了。

    ” 她走過來,伸手攔住了他:“所以,請你也不要因為一時沖動去做不劃算的事情——這會給兩個家族帶來麻煩的。

    總會有别的方法。

    ” “……”飛廉說不出話來,隻是靜默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這些帝國裡出身貴族門閥的女子,自幼都受到過嚴苛的管教,心裡的束縛比男子們更多。

    那樣複雜而曲折的心情,已然讓人無法捉摸。

     自己,難道真的注定要和這樣的女子共渡一生麼? “讓他去。

    ” 牽扯不清之間,一個聲音響起來了,模糊地,帶着低沉的冷笑和入骨的刻毒—— “反正,以他身份……就算殺十個辛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