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币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

關燈
一會陳業趕到,祝三立怪他不該在崖下喚人,給自己惹事,雖說不怕,到底花家知道以後,要多費好些心思對付,又想将一娘母女拉在一起,敵忾同仇,所以見時故作不理,吃完自去。

     後來阿婷冒雨往追陳業,三立由别處走回,和一娘商議前事。

    說起廣幫丐頭金龜神蔡海金愛徒越境欺人,在西湖靈隐擾鬧,犯了幫規,打傷當地丐頭,吃上天竺俠丐邢飛鼠趕往擒去,當衆拷打,背上刺字釘封送回。

    蔡海金當時暴怒,便要親身率衆報仇。

    恰值義子天台惡丐火赤練楊開泰拜壽新來,聞說此事,給出主意,說:“丐仙呂-現在湖亭賣蔔,邢飛鼠與他門下頗多交往,此去恐難占得上風。

    女鐵丐花四姑現居金華北山,不如給她一個全面,借他講理。

    丐仙和她相識,有老面子,必不好意思上門欺人。

    就被邢飛鼠苦求了去,花四姑隻肯受我們這份重禮,就不得敵,也必想法袒護,有勝無敗,還顯我們知禮能讓,并聯上一個好幫手,豈非絕妙?”蔡海金立贊好計,依言行事。

     花四姑人極好勝,先頗高興,繼而想到邢飛鼠頗有義名,不是蔡敵。

    丐仙定被請來,不允借地,面上無光。

    如允,丐仙無人能敵,一遭挫敗,盛名全失。

    想了想,隻有老友金眼神猖查洪是個高手,以前為防祝三立近居時腋,萬一生事掃臉,想約他來。

    無如此人是年輕時情侶,脾氣古怪,為娶自己未成,獨身到老。

    每見時,仍和少年一樣,喜歡風言風語,當着外人,不好看相,因此擱下。

    如今尋他,正好兩便,随令苗成。

    苗秀帶了重禮将查洪請來,靜待時至應付。

    三立卻知丐仙呂-自從二次出山以後,日以積修外功為務,不再過問閑事。

    邢飛鼠前往相求,至多派兩門下能手出場,不會親到,未必能制得住查洪。

    自己和查洪也是半斤八兩,何況蔡海金、楊開泰都是徒黨甚衆,定有能手同來。

    查洪為人隻是剛愎古怪,不似花家姑侄為惡多端。

    趁着還有半年工夫,最好先把此人去掉。

    知道查洪一生受有兩人大恩,立誓生前必報。

    無如這兩人本領高強,一個還遠在他以上,又都富裕安樂,苦無報恩之機,至今耿耿,引為恨事。

    無論天大的事,有此二人一紙一言無不立解。

    内中一個,便是隐居四明山的南明老人。

    惜乎此老喪子以後久不問事,去了白去。

    還有一個,遠居湖北黃岡,姓莫名全,水功最好,外号老龍神,最喜救人之急,不問生熟,隻求到他,無不勉為其難,彼此還有交情,求他比較容易,不過行蹤無定,難于定準,便令一娘告知陳業,先往湖北黃岡。

    如尋不到莫全,最後再想法子,或是明見南明老人借他竹牌一用。

    查洪對南明老人又是感恩又是佩服,竹牌一到,無不惟命是從。

     陳業一聽求人相助還須前往黃岡,都是遠水不救近火。

    惟恐錢複失陷日久,夜長夢多,甚是憂慮。

    一娘母女卻說此中别有原因,非此不可。

    至于錢複,因花家老丐婆生平說一句算一句,她既答應不傷他命,任怎忤逆也不妨事,至多受點閑氣,無什關礙,否則,除非等他父親回來,登門負荊,别無法想。

    錢應泰也是成名多年人物,怎能在老丐婆前丢此大人?彼時事情鬧大,反多不妙。

    仍照前議,方為上策,陳業隻得允了。

    商定以後,阿婷便在中間備好竹床被褥,令其安歇。

     次日一早,雨又下大了。

    阿婷先起,去備點心。

    陳業想了一夜心事,入夢不久便聽腳步聲驚醒,見阿婷忙着和面,正待爬起。

    阿婷笑道:“你忙什麼?阿娘和我談了一夜,剛睡不多會。

    你要起來扒東弄西,把娘吵醒麼?我知你昨夜也未睡好,反正你總要尋着那姓馬的小鬼,到天目山錢家走一趟。

    現正下雨,午後或能起身,怎麼晏起也來得及。

     好好再睡上兩個時辰,點心做好,阿娘起來,我自會喊你。

    我這人最是強橫,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聽我話,比什麼都難過。

    ”陳業雖然心正無邪,不敢稍涉遐想,已早為她柔情所醉,聞言方答:“阿姊一人受累,這樣怎麼對得過?”阿婷把臉一闆,徑持面盆往裡便走。

    陳業忙即卧倒,連喊:“阿姊少停,我不起來,再睡一歇就是。

    ”阿婷回眸微嗔道:“不聽好話,什人理你?”說罷自去。

    陳業仍盼她回,等了片刻,也自迷糊入睡。

    嗣聽耳旁一娘說話之聲,二次驚醒一看,桌上冷盤杯著已然擺好,地下濕陰陰的,阿婷正就烘爐上将新烤幹的濕衣取下折疊,窗外春雨依然未住,看神氣似在等他起來吃飯,知時不早,趕即起身。

    阿婷打來面湯漱口水,笑道:“你還睡不睡呢?可知現在什辰光麼?天都近午,把兩頓并一頓吃了上路吧。

    ”一娘見陳業面有愧色,笑道:“你們年輕人都是這樣,也能熬也能睡。

    阿婷做好點心,見你未醒,也是倒床便着。

    我見你兩個都睡得香,也沒有喊。

    今日下雨,路不好走,阿婷快去端飯,陳賢侄還要回天目山去呢。

    ”當下由阿婷取下熱飯點心,三人一同吃完。

     陳業要将借衣換下,一娘母女俱說:“無須,我家也無人穿。

    将來由你代衣主人辦他未完之事,這兆頭很好,就送你穿吧。

    ”陳業看出一娘母女語重心長,不便推辭,隻得稱謝領受。

    一娘料他盤川不多,又取出一百兩銀子與他作路費。

    陳業已知一娘母女與花家世仇大恨,以賣點心隐迹,暗中伺機複仇。

    雖然日淺,雙方情如一家,成了一條跳闆上人,便不再推謝,徑直收下。

    阿婷方說:“你放大方些多好!老是這樣,我就不會再怪你了。

    ”一娘又命二人叙過年庚。

    陳業幼遭孤露,颠沛流浪,備受世人白眼欺淩,幾時受過這等真誠關愛?心感一娘母女高義深情,欲拜一娘為義母。

    一娘等他叩完了頭起立,才笑說道:“你的人品性情俱是上選,隻是本領差點,日後還要深造。

    我幼得師門心法,論起功力,雖比不上祝三叔,比你義父似勝一籌。

    阿婷原是我世侄女,因認義母,便不大愛用功。

    與其拜我為母,不如拜我為師還實惠得多。

    不過學藝須待一年以後,你算是我的徒弟吧。

    ”陳業不肯,仍随阿婷口稱“阿娘”,一娘隻得罷了。

    這一來雙方情分更深。

    阿婷說:“阿哥本領平常,此去黃岡長途千裡,不大放心。

    ”要一娘取出本門信旗帶在身旁,以防萬一。

    一娘笑看了阿婷一眼,随上竹樓,取了一面上刻雙龍首、三寸大小的三角銅旗交與陳業,正色叮咛:“因為日淺事逼,我母女身世來曆你還一點不知。

    此我先師遺留下的雙龍銅旗,當年威鎮湘、川一帶,幾乎無人不知。

    至今人雖死去,老交情尚在,此去途中萬一有人為難,你先照本門暗号報一‘關’字。

    對方如知底細,索取此旗觀看,方可取出,立有照應。

    否則便是新出道的無知一輩,憑你也可應付了。

    長江路上,是成名的人物,敢說沒有不另眼相看的。

    先師本領雖高,總以恩義服人,仇敵隻有花家。

    但她黨羽都在江浙一帶。

    尤其我師弟父子被害以後,動了長江路上公憤,花家徒黨益發絕迹。

    即或就有因事去的,也裝作常人往來,不敢稍微滋事。

    對方如問你來曆,你答以‘龍祖徒孫,現奉大師伯之命,有事川、鄂,來時奉命謹秘,餘者不能奉告’,便可過去。

    千萬随身密藏,不可遺失。

    将來見你義父陳松,不奉我命,也不可告以昨晚今朝之事。

    ”母女二人親送出門。

     一娘所居僻在村後,午後恰是清靜。

    陳業行至拐角,回顧阿婷尚在眺望,追憶一日夜間遭遇,宛如夢境,尤其阿婷款款深情,令人沒齒難忘,方覺心神欲飛,又想起身世孤寒,自慚形穢,不禁爽然若失,一路胡思亂想,不覺走出村外。

    繼想救人要緊,況還關着一娘母女,且先辦正事要緊,忙把雜念屏除,飛步往金華江邊跑去。

    到了原住客店一間,說馬琨昨日并未回轉。

    陳業知他所尋的人姓章名文豹,乃錢應泰生平好友,現在府衙後街。

    忙即渡江趕往一問,才知章文豹山東訪友未歸,己有三月;馬琨昨晚先來未遇,今早又來留話,說自己昨晚住店,無人肯留,現已回家,陳業如若尋到,煩其告知。

     陳業知馬琨為人刁狡,慣于卸責委過,必是昨日在村中吃了祝三立的虧,又見自己夜雨未歸,疑心失陷花家;客店又不容他居住,知道花家勢力厲害,不敢再在金華停留。

    如其先回天目,保不向母姨設辭亂說,一聽才走兩個時辰,估量或可追上,重又渡江往回飛跑,行近天目山口居然趕上。

     馬琨原料他十九失陷,恐再留下去也被波及,意欲到家向母說明,打聽世交前輩還有什别的能人可求,再打主意;忽見陳業追來,仗着老臉,又在章家留話,反怪陳業何事昨晚不歸,害他擔驚一夜。

    陳業知道問他也是支吾,假說:“我昨晚夜雨探敵,見花家防範周密,狗又亂咬,恐被覺察,未敢久停,歸途大雨,勉強出山,凍餓交加,不能再走,隻得向一富紳家中投宿,因談投機,還承借了一身衣服。

    今早去至章家,聽你尋人未遇,忽想起義父有一至好可以求助。

    雖然離此甚遠,但我昨晚已探出花家相待還不甚壞,日久決可無事。

    為此追來與你商量,最好仍照前議,以在西湖從師為由,先把二位伯母穩住。

    到家取了行李衣物,各自分途尋人相救,你看如何?” 馬琨因陳業所尋父執從未聽說,又不肯說出姓名去向,心中生疑,便說:“章伯父出遊未歸,無人可尋。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最好不要分開,我跟你同行好了。

    ”陳業不善诳語,隻得說:“所尋老前輩性情怪僻,不見生人。

    我去還可得見,有你同行,必緻連我同拒。

    況且所居遠隔千裡,事又難定,有你在此,就便探查對方蹤迹,異日下手也方便些。

    ”馬琨料他有詐,執意不允。

    力說:“我别無法想,我同去,不過暗中給你劃策,并不露面,有何妨礙?”陳業隻得瞞起祝三立和一娘母女一節,把遇見異人指點,吩咐一人前往湖北武昌約人之事說出。

    馬琨重又百計探詢異人姓名,陳業矢口不吐。

    馬琨料定陳業藏私,也不再問,仍要同行。

    陳業無奈允了。

    二人同返天目,由馬琨向母姨編了些假話,推說同在西湖深山之中從師習武,讨些銀兩上路,加急前趕。

    途中并未生事,那三角銅旗也未用過,便到了湖北黃岡。

    陳業路上聽人談起老龍神莫全本月七旬整壽,正在家中。

    壽期恰是後日,再妙不過。

    隻照一娘所教的話見面一求,必能應允。

    心中自是高興,便和馬琨先尋了一個住所,備下一份禮物,準備明早前往求見。

     馬琨沿途暗查陳業說話神情,仿佛胸有成竹,随身銀錢也頗富足,知他素來錢緊,那晚必有奇遇,好生嫉妒,暗忖:自己和錢複世交至戚,又同拜盟結義,賣藝也是自己發動,生出事來卻是他一人承當。

    照理應由己手救出才有光輝,顯得義氣,如由陳業營救出險,異日相見豈不難堪?可恨這厮全無義氣,一味藏私,不特人名不肯明說,已然同來,所求的人仍不令見,總想抛卻自己,由他一人居功。

    越想越恨,表面不說,心中暗打主意。

    陳業仍自未覺。

     到了次日,陳業備禮去後,馬琨因已答應陳業不一同去,獨坐店房,正打不起主意,忽見外面進來一夥人,後面搭進不少禮物。

    為首一個生得猿臂鸢肩,貌相英俊,一望而知是個來與莫全拜壽的江湖健者。

    馬琨閑立房前,正與來人對面,互相對看了一眼,來人便往裡院走進。

    隔不多時,店夥來說:“後進客人請往一談。

    ”馬琨知是适才到的那人,心中奇怪,便問店夥:“那客人素昧平生,何事相請?”店夥答說:“那客人也是千裡趕來向莫家拜壽的。

    因聽我說起馬客人是莫家好友,因朋帶友,都不是外人,故此請往見面。

    ”馬琨聞言,私心大動,也沒仔細思索,立即允諾,随了店夥去到後院,果是适見那人,已在門前迎候。

    二人見面叙禮,進房落座。

    那人自稱姓邱名義,人甚豪快。

     兩下談得甚是投機,漸漸談到莫家拜壽之事。

    馬琨畢竟初涉江湖,又好虛面,竟說: “先輩和莫全事世交至好,隻在小時見過。

    今奉師父神拳祖師錢應泰之命,同了師弟陳業前來拜壽。

    因為途中耽擱,恐誤了日期,連走了兩天一夜不曾歇息,疲困已極。

    适才已令陳業先往送禮,稍微歇息,明早再當親往。

    ” 邱義随說:“莫老人這次七旬大慶,又值上月添兩重孫,故甚高興。

    各省親朋和平日慕名的,不遠千裡而來,多已早到。

    今日正是暖壽預祝,怎好不去?馬兄左右無事,何不同往走遭?”馬琨吃他一擠,無辭推托,又想師父與莫全就不認得,也應彼此知名仰望。

    照邱義說,好些慕名前來的,都一樣接待,憑自己豈能受陳業挾制?何不假作代師祝壽,前往開個眼界?隻禮物還得現備。

    邱義已然探知底細,不俟馬琨開口,迎頭先說:“馬兄千裡遠來,禮物适才已由陳兄送去,未曾同往。

    莫家客多,來客多是禮到時挂号,派人接待,忙亂中決無暇查看禮簿,反道空手而來,似乎不宜空手前往。

    小弟帶有禮物甚多,不妨聯在一起。

    ” 馬琨私心自用,哪知邱義别有機詐!聞言口裡雖然連說:“太不好意思,萬無此理!”心裡已先願意。

    邱義不等再推,便說:“四海之内皆是兄弟,何況都是自家人。

     小弟生平愛友如命,性情直爽,這一點點算得什麼?再說小弟備禮也頗不薄,馬兄客邊禮已送去,再與小弟同送,多了不值,少了相形之下似乎不妥。

    你我一見如故,相交日長,如為些須錢物計較,算什朋友?馬兄還是大量一點的好。

    ”馬琨并沒聽出邱義語帶譏嘲,反當是熱心交友,再不依從轉顯小氣,便笑答道:“邱兄盛意殷勤,令人可感。

     既承知己,小弟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邱義笑道:“這便才是交朋友的道理。

    以後患難相共,彼此不分,哪還計較這點?”說罷,随令店夥打洗臉水,請馬琨回房更衣,即時同行。

    又與馬琨重叙年庚,改稱“老弟”,自居老大哥。

    說要招呼從人料理禮物,并未回看。

    等馬琨忙着更衣回來,見那禮物共是八色,十分隆厚,已由随來四壯漢擡好,越發高興,自覺也有旁遇,交上這樣江湖豪俠之上,暗中得意非常。

    欲使陳業事後失驚,還他幾句冷語,以消路上悶氣。

    去已好一會,惟恐歸來撞上,反促速行。

    邱義問道: “老弟與莫家世交,名帖備好了麼?” 馬琨臉上一紅,答說:“小弟恐大哥久等荒疏,還忘備了呢。

    大哥怎衣服也未更換?”邱義笑道:“愚兄有名的随便,不拘小節,生平最厭長袍短褂,莫老頭素知。

    如換别人,也不值我親自登門。

    我就這樣前去,老弟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