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聞變哭良朋 山館傷心風定後 踐言攜淑女 馬蹄亂踏月明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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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費了不少唇舌,受了許多閑氣,始得安居。

    今仍在此,可以想見。

    加以憂患餘生,沉疴時發,急切間委實無可投止。

    過蒙賢夫婦高義幹雲,又是江東望族,偶來戚串寄居,無人譏議。

     若是尋常外人投止,反緻驚猜。

    熟計之餘,自以從命為是,異日相處,歲月長短尚難預計。

    最好說愚母女是蘇老先生至親,小女因與侄媳莫逆,又結姊妹,但老身奉佛多年,不見外人。

    小女雖然人情上難免不出見府上親族,但決不可為計婚嫁。

    每年之中,小女難免獨身出外一次,到時必然裝病,尤須善為掩飾。

    老身衰病,風中之燭,或許老死貴地,小女卻有要事在身,時至便即長往,此後見否難蔔,也望見允,不可強留。

    請轉告侄媳,為備靜室兩間,千萬不可鋪設過豐,外有隙地一方,足感盛情了。

    承賜禮物,均老身素日所嗜,隻是太多一點。

    要談的話甚多,天已不早。

    蘇翁身後,已有小女和他生前好友趕回料理。

    賢侄心已盡到,相見不遠,馬在門外,就請帶了蘭珍,由小女護送,一同回船去吧。

    ”說罷,竟不容答說,站起身來讓客。

     舜民隻得拜辭,江母自回房去。

    二女又去裡問,取了兩口箱子和三個長短包裹,一同走出。

    舜民知是蘭珍行李,見内有兩包,又長又重,不知何物。

    方愁馬隻一匹,這多東西如何帶法、出門一看,謝阿二已同了兩個漁人,持着扁擔繩索,帶馬相候。

    那漁人是個年輕壯漢,光頭赤足,穿着一雙草鞋,甚是健壯。

    還有一人似乎是個老頭,身體微俯,月夜晴天,卻戴着一頂鬥笠,緊壓眉際,手握一根旱煙袋,倚樹斜立,看不清面目。

     舜民忙向阿二緻謝,未及開口,二女已催促上馬,意似不要舜民多問。

    舜民便說:“我還能走,讓馬馱東西,大家都步行吧。

    ”小妹抿嘴笑道:“人還不易挑了走呢,馬如何行?大哥不要謙虛,上馬好了。

    ”舜民也看出那些東西太重,語必有因,又道:“伯母一人在家,賢妹無須去吧。

    ”小妹搖了搖頭,催着舜民騎上馬背,将兩口箱子、一個包袱交給那壯漢挑了先走,說道:“這三件要輕得多,你挑了抄近路走吧,到時我們也早到了。

    ”壯漢挑了自去,阿二笑問:“用我幫忙不用?”小妹道:“這個忙你幫不得,你先請吧。

    ”說罷,阿二領馬先行。

     舜民微聞二女與老漁人在争論,仿佛一個要擡,一個要挑,馬行甚速,回顧已被樹林遮住,看不見了。

    一會出林,仍由原路繞轉,心想馬走這快,二女和行李總要天明才能上船呢。

    歸途馬走更快,一會走上松林山徑。

    出林之際,忽覺眼前一花,路側松梢上,猴子一般倒挂下一個身形矮小的人影,一晃不見,向自己手中塞了一樣東西,方自驚駭,馬已疾馳而過,落在數十丈外。

    前邊阿二竟未覺察,隻馬昂首欲嘶,微颠即止。

    匆匆回首驚顧,松濤四起,明月在天,清輝如水,照徹林樾,樹影森森,哪還看得見一絲人影,因是逆風,更難開口。

    覺那東西似一小包,尚在手内,拿起一看,果然是一布包,大僅如拳,外貼紅紙,上寫“賀儀雙色,聊申微意,歸舟無人,方可取看”等字。

    想起小妹舟中所說,小鐵猴侯紹答應暗中保護孤女之言,料是好意,便揣在身旁,如言辦理。

    又行片刻,快要走上田壟大道,馬才走出山口。

    方自尋思适才之事太已突兀,猛瞥見一個戴鬥笠人,用一根扁擔挑着一肩沉重東西,其行如飛,由斜刺裡田岸上疾馳而過,越向馬前跑去。

    定睛一看,正是行時所見年老漁人,肩上挑着蘭珍的兩捆行李,短的一捆獨在前面,漁人用手拉着一頭,以防它晃動;長的一捆卻橫在後面。

    二女一邊一個,平站在上面,挽臂迎風,淩虛而行。

    漁人腳程迅逾奔馬,二女又穿着一身白,身形穩立其上,紋絲不動。

    鎬素如雪,襟袂飄飄,月光下望過去,直和畫兒上的仙女相似。

    才知那老漁人也是個非常人物,好生驚奇。

    暗付:一個小小江村,已發現了好幾個異人奇士,何況天下之大,由古迄今,真不知有多少英雄埋沒呢! 正慨歎間,忽見謝阿二身子往前挺了一挺,坐下的馬便随着加快起來。

    舜民因那老漁人先時沒答理人,恐他先到走去,巴不得馬快才好。

    迎面風力甚勁,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舜民先頗難耐,嗣見那馬始終昂頭高舉,一動不動,便把頭低下,伏身馬鞍,手抓馬鬃,任其跑去。

    不消頓飯光景,到了泊船之所,滿拟老漁人在馬前不遠,必可追上。

     到時一看,隻有葦村、王升主仆等在岸上相待,老漁人和二女俱不在彼,又疑被馬追過,自己俯身避風沒有看見。

    下馬不顧和葦村說話,先往身後凝望,并無隻影。

    來路平坦,一覽無遺,萬無不見之理。

    心正奇怪,忽見謝阿二拉馬緩步朝側面走去,口中自言自語道:“這位老人家真好腳勁,今夜連我也被他吃癟了。

    ”同時又聽葦村說道: “新弟妹已和江小姐先到,老弟台還望些什麼?”忙回身想問,江小妹已從艙中走出,嬌聲喊道:“大哥不常騎馬,想必吃力。

    那行李走得慢些,再有半個把時辰便到。

    挑東西的自己人,不會出差錯,請上船來歇息吧。

    ”舜民見二女已然先到,忙問:“那挑東西的老先生呢?”小妹道:“上船再說好了。

    ”上船一問,葦村說起,自從舜民一走,即憑窗眺望,也是老遠望見一人,頭戴鬥笠,肩挑兩個重物,後面擔上橫立着兩個白衣女子,近前卻是江、蘇二女。

    老漁人好似不願以面目示人,幫助二女搬那兩捆東西放入艙内,也不令别人相助,始終低着個頭,鬥笠快要壓到眼上,對面幾望不見他臉。

    挑來兩捆東西,更是沉重非常,上時,那大官船竟被颠動得歪了兩下。

    據船人說,船都多吃了兩寸水,份兩少說也上千斤。

    又見二女執禮頗恭,料非常人。

    躬親上前接待,意欲款留少憩。

    老漁人隻淡淡地說了句“我還有事”便即别去。

    容到追出相送,已然縱身上岸,往鎮上走去。

    也沒見他怎樣快跑,一晃已隔老遠。

    問小妹,隻說蘇翁之友,向來不吐真名,行蹤也甚飄忽。

    隔不一會,舜民就到了。

     舜民見小妹在使眼色,不便再向她詢問,深悔失之交臂,又想起謝阿二尚在岸上遙馬,忙着上船,還忘了款待道乏,忙着王升去請,回報也沒了蹤迹,好生慨惜。

    小妹看他心意,笑道:“大哥真個愛才,此類風塵中人多有特性,不露相時,當作生意,還肯與人接談來往;一經識破,尤其對方是個達官紳宦,更惟恐避之不速了。

    ”虞妻笑道: “照此說來,難道我們這類人家,個個都是銅臭熏天,不值交往麼?” 小妹笑道:“這話是要分兩等說法,小妹一說,諸位就明白了。

    凡是這類隐于漁樵負販的奇人異士,境遇多窮,束身卻極自愛。

    自己隻管意氣如雲,任俠仗義,滿腔熱血,淚灑孤窮,從不肯輕受人恩。

    貧與富交,境地懸殊,不能分甘急難,何用為友?相交一次,終難免要受到富貴人的恩惠。

    即便一芥不取,受人優禮厚待,也是一樣要承他情。

     常懷知己之感,受恩不報,他們引為大恨。

    而富貴中人的金資地位,多半來路不明,禍機隐伏。

    不說曾受人恩,就說曾與為友,到了事變之來,勢必銳身急難,不容坐觀成敗,這一感情用事,難免虧心鑄錯。

    在彼富貴中人,偶因一時聰明,識英雄于未遇之中,結此死黨,遂備緩急,以弭大禍;而自己不過得他一點禮貌,或破費他貪囊中千萬分之一,便受金王豢養,桀犬吠堯,而使國法難伸,天理無存,生者負屈,死者含冤。

    酬一人之私恩,緻千家之隐痛,甚或把自己也牽累在内,身敗名裂,豈不是有害無益麼,至于像大哥這等書香世裔、積善之家,未始沒有,但是本身既無惡行,富貴安逸由祖宗積累所緻,厚德載福,神佛永佑。

    即有無妄之災,亦能轉禍為福。

    本來康泰,無庸交他。

    或是病癰在抱,眷恤寒微;或是獨具俊眼,禮賢好士,聲應氣求,不是不可論交。

    無奈這類人,相待更是出于真誠,禮遇格外優厚,而其本身多屬子孝孫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