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回 閑窺秘隐 無意得仙兵 假作癡呆 有心擒巨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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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就要被衙門裡捉去吃冤枉苦頭了。

    既是這樣,我們走吧。

    ”随說,随和黑摩勒但然由人叢中走出。

     衆人俱未敢再攔阻。

     二人已然走過,微聞身後有人說道:“這兩小官出來遊山,怎會一人佩着一口好寶劍?又都帶有镖囊,如不是年紀太輕,真像那話兒哩!”存周聞言,故意對黑摩勒道: “隻說今日遊山還可打獵,不想白費氣力。

    翻了好幾處山頭,除去野兔,連隻大一點的野物事都沒遇上,真正掃興!那兩獵戶甚是強壯,他說這裡有狼,還叫我們當心,恐怕來了撞上,卻不知道我們找的就是這類物事。

    可惜天晚,怕家中大人惦記,要不和他們一起打獵,定能打到。

    多麼有趣!隻好明日再來了。

    ”黑摩勒聞得身後腳步之聲甚輕,知道對方盡管放過,不能無疑,派人在後尾随偷聽,心中好笑,暗忖:這類廢物俱都不值一打。

    便知我二人來曆,有什麼用處?存周不令動手,必有用意。

    聞言乘機答道: “誰說不是回去大晚?阿叔又要說話了。

    他們這些鄉下人以為我們年小,怕讓狼咬了,勸不要來。

    我們明早偏來,打些花兔花狼給他們看。

    ”說時已到山口,回顧身後尾随的壯漢,已往右側梯田上走去,知他信以為真。

    山口大樹底下雖有幾個假裝鄉民圍坐閑談的敵黨,因已得了口内暗号通知,連問也無人間,便自走出。

     黑摩勒還想便道去往一娘家中探望,存周說:“無須。

    附近俱是敵人耳目。

    一娘母女雖已來了能手相助,事前還是隐秘些好。

    ”黑摩勒回顧無人,悄聲說:“那些廢物怎能攔住我們?祖兄不肯動手,是何心意?”存周笑道:“這些人雖不值我們一打,但是,敵人信号傳遞迅速。

    此時花家頗有能者,俱精劍術,飛行迅速,如被聞警追來,我們到底勢孤。

    尤可慮是黑兄所得那口寶劍。

    好在明早便是雙方交手正日,也不争此一晚。

    真被識透,那是無法。

    能不動手,終以暫時隐忍為是。

    ” 且談且行,不覺到了前面小村,村後便是蔡家。

    二人已不想往訪,正待将腳步放快。

     忽見村側小徑上飛也似跑來一個壯漢,相隔約有十丈左近,手握一柄厚背闊鋒的金刀,右臂似已受有重傷,神色甚是張皇。

    二人俱不認識,因自蔡家一面跑來,料有原故。

    黑摩勒首先迎縱上去,未及喝問,跟着前面拐角上又追來兩個少年男女。

    女的一個正是阿婷,男的卻不認識,俱都手持兵刃暗器。

    斷定前跑壯漢必是蔡家仇敵,剛往起一縱,那壯漢正跑之間,瞥見身前縱落一個小孩,攔住去路。

    因是先前吃了小孩的虧,又見輕功如此好法,并未輕視,一聲不發,左手放了右臂,揚刀就斫。

    黑摩勒喊聲:“來得好!” 身子往側一閃,右手登镖,左腳往起一踢,猛覺一陣風過,一條人影落向壯漢身後,隻聽叭裆兩聲,壯漢翻身跌倒,同時手中刀已被自己踢飛,脫手墜地。

    一看那人影正是存周。

    壯漢一倒地,阿婷和那少年也同趕到。

    少年就地上将刀拾起,插向腰間,雙手鐵爪也似抓住壯漢一腿一臂,高舉過頂,如飛往來路上跑去。

    阿婷随向黑、祖二人低說: “二位大哥快到我家,一會人就來了。

    ” 二人依言,剛跑過轉角,便聽有人向阿婷詢問:“适才是什麼聲音?阿妹看見沒有?”阿婷笑答:“一隻黃鼠狼偷了民家的老母雞。

    我和阿娘兩頭追攔,阿娘用廚刀斫了一下,可惜沒有斫中。

    ”随和那人互說了兩句閑話,便道“再會”回轉。

    黑、祖二人見她走來,正要詢問。

    阿婷把手一搖,催促快走。

    到了一娘門前,二人走進。

    阿婷急匆匆取了一把糠谷,出外喚雞,嘴裡念叨,直罵:“黃鼠狼可惡!養得這肥的一隻下蛋老母雞,被它咬走了。

    ”神情甚是自然。

    存周暗佩阿婷心細,料定後面尚有人追蹑,忙拉黑摩勒同往堂屋走進。

    内中并無一人,前見少年忽由左間卧室内探頭出來,打手勢請進。

     二人人内一看,靠牆的床繃先已挪去,所擒大漢不見。

    一娘正往床架上安放床繃,回首看見黑摩勒,問:“阿婷可曾露出馬腳?”黑摩勒答說:“阿姊現在門外喚雞,剛才所擒那賊現在何處?”一娘悄答:“小聲!”随指少年道:“這是我家世侄蒲紅。

    陳業也在這裡。

    大約愚母女蹤迹已露,不過,要走還有時候。

    如何應付,已然告知紅侄和阿婷。

     二位賢侄不要出去,我去做些吃的,大家吃了,好準備一同走吧。

    ”說罷,随即走出,轉向後面去訖。

     祖存周見阿婷還未進來,便走向外屋,隔着壁縫往門外偷觑。

    阿婷已将雞收籠,隻剩一隻,在籬外廣場上亂飛亂跑。

    阿婷隻管在草地裡追逐,兀自捉它不到,一不小心,吃樹根絆了一跤,氣得阿婷嬌聲怒罵:“該死的雞!剛才讓黃鼠狼吃了倒好。

    今天捉到手,就把你殺來吃了!省得讨人厭,每日都是這樣費事。

    ”又喊:“阿娘做啥去了?也不來幫我一幫。

    ”邊罵邊追,氣得沒法,拾起磚頭土塊亂打,也未打中,一,會兒便見人影由身側閃過,定睛一看,正是一娘,腰系粗布圍裙,一一手持着笤帚,身法甚快,出了堂屋才改了尋常步法,極似在内掃地聞聲趕出之狀,人還未到籬外,先喚:“阿囡,什麼事這樣發急?”阿婷手指逃雞,嬌嗔道:“我家十幾隻雞,就這隻斷命公雞讨厭! 天都什麼辰光了,還要死在外頭不肯歸籠。

    幾次要殺它,娘總不肯,黃狼偏又咬它不死。

     為了捉它,跌這一跤,差點沒把一條新上身的褲子跌破,外人看見,怎麼好意思呢?娘也不來幫我捉捉。

    ”一娘笑道:“阿囤總是心急。

    天一一黑它會回來。

    捉不到拉倒,為它生氣多不值得!”阿婷道:“我偏要捉到它給吃點苦才罷。

    ”一娘笑道:“阿囡又發戆氣了!那麼你替我到竈間燒火,我捉它去。

    ”阿婷才氣忿忿往裡走,來到了堂屋。

    蒲紅迎出,悄問:“有事麼?”阿婷道:“大約先前因聽刀聲,起了疑心。

    隻盼那賊是孤身到此,沒有黨羽,就無事了。

    ”一娘随将逃雞捉回籠内,又在院内取了兩束柴草,才行走進。

     存周暗贊一娘母女機智心細,做作絕像,忽聽床底作響,地闆起處,移向一旁。

    阿婷由地底探頭,悄問:“阿娘,王家那兩小賊走了麼,适才縱向前鄰屋頂,隔着房脊探看,前街和房左右俱都無什動靜,想必可以無事了。

    地窖那賊隻不開口,女兒氣他不過,踢了兩腳。

    這厮平日想必造孽不少,我們把他做掉了吧!”一娘道:“胡說!冤有頭,債有主,好歹也須盤間出個來曆。

    看今日神氣,弄巧還許不是花家派出的人都說不定,哪能這樣做法?王家兩子,自從上半年來吃馄饨看見蒲世兄起,便起了疑心,常來窺探。

     本想給點苦吃,因念他爺洗手多年,近年因和苗氏小賊山中打獵相識,才做了仇人黨羽。

     他爺在此裝臉多年,知老花婆手沒洗淨,常時偷偷摸摸到外省打飛食,聞說老大不悅,屢次告誡。

    多年鄉鄰,由他去吧。

    ”阿婷微嗔道:“阿娘真是心好。

    這兩小狗,比今日來賊還要可惡!适才又和女兒嘻皮笑臉,後又悄悄跟來,累女兒假裝跌上一跤,衣服也弄髒。

    如非顧全大局,早開銷了。

    等事一明,定要給他一點厲害,管什近林遠樹呢!” 一娘道:“我偏不許你這樣!竈屋點心現成,已然上籠,你還不快去,老在地底作什?” 黑摩勒笑道:“江船上有的是酒席,伯母何必費事?”一娘道:“我也是近來才知道,這小南村裡竟也有好幾家是老花婆的眼線。

    虧我母女自來韬晦,不露絲毫痕迹,才未被看破。

    其實明日便和仇人對面,何必這樣怕人?一則我母女在此多年,衆鄰舍相處頗好,不願在此傷人,使受牽累。

    二則恐怕仇人警覺,存下逃意,連明日對面,尚須驟出不意,多請好友相助防範,以防滑脫,如何可在事前露出馬腳?好在村裡人都睡得早。

     村後隻我一家,連日推病,未賣點心。

    除鄰近王家二子偶來窺伺外,往往終日不見一個外人。

    我們吃完,天早黑透,正好暗中起身。

    明早已改裝,同去山裡,便有人知道前往報信,說我母女棄家出走,也沒工夫考查了。

    倒是适才所擒那賊大是可疑。

    那人頗像個漢子。

    地窖不大,原為藏東西的,既不忍殺他,暫在這裡,等人來救,也是不便。

    阿婷替我在蒸點心,待我問明底細再定主意吧。

    ”随将床繃揭向一邊,揭起地闆,縱将下去。

     黑摩勒好奇,拉了存周随同縱落。

    見那壯漢,吃存周所點啞穴已被人解去,另用分筋錯骨之法将他制住,不能行動,呆立當地,見人縱落,怒目而視。

    黑摩勒笑嘻嘻間道: “朋友,你脊背酸麻,不大好受吧?何不把姓名來意說出來,多好呢!”壯漢隻是怒視,一言不發。

    一娘道:“我母女隐居此間,向不與人争執,自問生平隻有一人難說,此外并無仇家。

    你如實話實說,即便是仇人所差,我也放你,否則莫怪我手狠。

    ”那人聞聲,半晌答道:“我名邱義,本來與你無仇無恨,隻為前在黃岡欠了一個不相幹朋友的情。

     日前往金華北山花四姑家送信,路過蘭溪,遇見那朋友,說起你母女詭秘,他又在此吃過一個小老頭的虧。

    我疑心你母女和那小老頭是我的仇人,今日正趕路過,借買馄饨為由,來此窺探。

    你家生意停歇未做,我看不出個道路,小老頭又不在此,剛打算要往山裡去,不料小狗已早識破我的行藏,轉疑心我是你們對頭遣來,和小丫頭拿話套攏,将我穩住,等河邊洗衣服的人走開,兩打一将我打傷。

    逃到小巷,又遇見你們同黨,合力将我擒住。

    我從小起,為了父仇半生奔走,未得遂願,日夜悲憤。

    現在既落你們手裡,死活任便。

    隻是你們真實姓名來曆,連那小老頭一起,是否仇人黨羽,我尚不知,未免死得大冤。

    不論死活,務要明說,免我不得瞑目,做鬼也不和你們甘休!” 一娘聞言,笑道:“你弄差了。

    那小老頭便是祝三立,你那仇人我們雖也相識,但你父之死卻與我們無關。

    我母女姓名來曆暫難相告,你的來曆和在黃岡所鬧把戲,我也聞知。

    當年你父之死實屬咎由自取,怪人不得。

    莫老以直報怨,不特将你釋放并還再三代向車三爺請求,你才留得一命,如再不知自量,就難說了。

    我母女與你無怨無仇,決不殺你,但須委屈在此暫留一日夜,一則免誤我事,二則……” 話未說完,邱義急道:“老太太,我此來原是自己冒失,死而無怨。

    你們既非仇人,又肯大量放我,便請人情到底。

    你們行藏我也決不洩露。

    否則,我受人之托去往北山,就應在明早。

    如若留此一日,不特誤事,将來何顔見人?”一娘笑道:“我留你在此實非惡意。

    一半固是為我機密,一半也是為你。

    留此一日,可以免得明早前往送死。

    因車三爺也在那裡,上次黃岡,你在他老例日限之内,能夠逃脫,今年也許得免。

    無如心裡已有成見,你又在他對頭方面助拳。

    不出場,你去則甚?一出手,立有性命之憂。

    平白送死,這是何苦?此時放你可以,隻還是不要往山裡去吧。

    ”說時手指一點,邱義便自解開,想了想,苦笑道:“多蒙老太大良言相勸,但我生平不肯失信于人,就不助拳,也須把話帶到。

    不相信我,那是無法。

    你就放了我,不過這一日夜,我也不逃。

    如蒙見信,我去送完了口信,再回轉來如何?” 一娘先微笑了笑,突然正色說道:“世上哪有此理!我不放你,原為保我一夜機密,既然放你,要你回來再住一日,是什意思?我此時已将你筋骨解開,去留任便,不過你平日雖有不善之處,尚非尋常綠林中人行徑。

    看你性情,卻是心直計快一流,有心洩露自是未必。

    此去這一日,無論所遇何人,須不能提我母女隻字。

    否則不論你是有心是無心,隻因你走嘴,誤了我的事機,任是跑到天邊海外,我一樣能将你請來,那時卻休怪我事前沒打招呼!你刀在上面桌上,言盡于此,你自去吧。

    ”邱義見一娘隻手一指便解了分筋錯骨法,除時久筋骨有些酸麻外,别無所苦。

    言談行事那等明爽痛快,落落大方,極合過節,料定他是昔年江湖上成名女傑。

    因一娘有“此時暫難相告”之言,知道問決不說,心想:這是何人?有此本領氣魄?她這一日夜的機密,明對花家,但花四姑除近日為廣幫中人張目,結怨江浙幫中人外,并未聽說有什麼仇家。

    昨遇馬琨,又說他母女隐此多年,如若報仇,已早下手,何待今日?尤奇是她與黃岡仇人莫家老鬼和神丐車衛二人又是舊交,卻隐居在這等隐僻小山村内,帶了絕色女兒,做那賣馄饨的小本營生。

     實是令人不解。

    聞言方自尋思遲疑,忽聽暗影裡嬌叱道:“這厮放他不得!要放,也等明日午後。

    阿娘今天怎如此大意?”跟着燭影搖搖中,阿婷由後面人口縱落。

     一娘道:“你年紀輕輕知道什麼?他便是你陳世哥黃岡莫家所遇刺客,并非對頭派來。

    莫老尚還不肯殺他,我們如何不容?我看此人不忘父仇,定明恩怨,能守信義。

    事已講明,由他去吧。

    ”阿婷朝邱義嗔道:“今天真個便宜了你!”邱義不便還言,隻得向一娘舉手作别道:“我知老前輩必非常人,隻是想不起來。

    既承寬容,後輩決不食言背信。

    諸位後會有期,我自去了。

    ”一娘道:“你此去可由房左來路繞向正街,途中如遇人詢問,可說你是花家至友,因在途中聞人說起我家馄饨,尋了來的,便足感盛情了。

    ”随使眼色止住衆人,不要上去,隻令阿婷送去,不許多口。

    阿婷笑道:“我如早知他是洪家子弟,也不會傷他了。

    ”邱義聞言心又一動,當時不便追問,徑與阿婷同上,取了行囊,作别自去不提。

    阿婷直送到轉角,看他轉入正路,無人出問,才行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