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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星期日。

    因了照例的一個星期日的聚會,在下午一點鐘,徐大齊先生的洋房子門口,便排了兩輛一九二九年的新式汽車,一輛英國式的高篷馬車,和三五輛北方特有的裝着棉藍布篷子的洋車。

    這些車夫們,趁着自己的主人還有許多時候在客廳裡,便大家躲在門房的炕上賭錢,堆着大牌九,于是讓那一頭蒙古種的棕色馬不耐煩的在一株大樹下掃着尾巴,常常把身子颠着,踢着蹄子,&hellip&hellip使許多行人都注意到這一家新貴的住宅中正滿着闊人呢。

     的确,客廳裡真熱鬧極了。

    壁爐中的火是興旺的燒着。

    各種各樣的梅花都吐着芬香。

    溫暖的空氣使得人的臉上泛溢着蒸發的紅暈。

    許多客人都脫去外衣,有的還把中國的長袍脫去,隻穿着短衣露着長褲腳,其中有一個教育界要人還把一大節水紅色綢腰帶飄在花藍絲葛的棉褲上。

    一縷縷三炮台和雪茄的煙氣,飄袅着,散漫在淡淡的陽光裡。

    在一張小圓桌上,汽水的瓶子排滿着,許多玻璃杯閃着水光,兩個穿着白色号衣的仆人在謹慎地忙着送汽水。

    這一些闊人,一面在如此暖和的房子中,一面喝着涼東西,嗅着花香,吸着煙,劈開腿,坐在或躺在軟軟的沙發上。

    而且&mdash&mdash這些闊人,每個人還常常打着響亮的哈哈,似乎這聲音才更加把客廳顯得有聲色了。

    大家正在高談闊論呢。

     那個穿着中山服的王耀勳又根據建國大綱來發揮他的黨見。

    這個先生在學校裡是背榜的腳色,但在&ldquo三民主義&rdquo下卻成為一個很鋒芒的健将了,因此他曾做過四十天的一個省黨部的宣傳部部長。

    這時他洋洋大聲的說: &ldquo黨政之所以腐敗皆緣于多數人之不能奉行建國大綱,因此在轉入訓政時期還彼此意見紛歧,此真乃黨國之不幸!&rdquo 說了便有一個聲音反響過來: &ldquo我以為,投機分子和腐化分子太多是一個緣故。

    &rdquo說這話的是方大愈先生,他現在不做什麼事了,卻把他自己歸納到某某派中去的。

     于是有點某某會議派嫌疑的萬秉先生便代表了市政府方面,帶點意氣的說:&ldquo不過,投機分子和腐化分子現在沒有活動的餘地了。

    &rdquo這話真對于在野的人含不少的譏刺,因為他現在是市政府最得力的秘書。

     他的話便惹怒了幾個失意的人,其中瞿炳成便針鋒相對的大聲說: &ldquo自然,現在在黨國服務的都是三民主義者,但是我們不要忘記,其中顯貴的人也免不了有幸運造成的&mdash&mdash這的确不是國民黨和國民政府的光榮。

    &rdquo 接着黃大泉先生,他在一個月以前剛登過&ldquo大泉因身體失健,此後概不參加任何工作,且将赴歐洲求學,以備将來為黨國效勞&rdquo這末一則啟事的,所以他也發言了: &ldquo現在不操着黨權和政權的并不是一種羞辱,正如現在操着黨權和政權的也不是一種驕傲。

    我們的工作應該看最後的努力!&rdquo這兩句話在一方面便發生了影響,差不多在野的人都認為是一種又光明又緊練又磊落的言論,并且大家同意地,贊成地,快樂地響應着。

     這時把萬秉先生可弄得焦心了。

    他用力的放下玻璃杯,汽水在杯中便起了波浪,眼睛發熱的望着反對者,聳一聳肩膀,聲音幾乎是惱怒的了: &ldquo如果忠實于三民主義,應該把我們的工作來證明我們的信仰,不應該隔岸觀火而且說着風涼話。

    我們現在應該糾正的,便是自己不工作而又毀謗努力于工作的人的這一種思想。

    &rdquo說了便好象已報複了什麼,而且在燒熱的嘴唇上浮着勝利的微笑,慶祝似的喝了一大口汽水。

     于是相反的話又響起來了。

    然而這一個客廳的主人便從容地解決了這一個辯論: &ldquo聽我說,如果你們不反對我的這種意見:我認為你們所争執的并不是一個問題。

    我覺得我們對于黨國的效勞,現在都不能算為最後的盡力,所以我們應該互相&mdash&mdash至少是對于自己的勉勵,因為我們以後工作的成績是不可預知的。

    &rdquo 徐大齊先生的這幾句簡單的意見,的确是非常委婉而且動聽,不但并不袒護任何方面,還輕輕的調解了兩方的糾紛,于是這客廳裡的人都欽佩他的口才,認為隻有他才不失為主席的資格。

     那個從日本軍官學校一畢業就做了旅長的任剛先生便拍着手稱贊他說: &ldquo你真行!&rdquo 他便按着電鈴,對仆人說: &ldquoRedWine!&rdquo 于是紅色的酒便裝在放亮的玻璃杯中,在許多手上晃來晃去的蕩漾,而且響着玻璃杯相碰的聲音。

    這客廳的局面便完全變了樣子了,大家毫無成見的彼此祝福着,豪飲着,甚至于黃大泉幹了杯向萬秉說: &ldquo祝你的愛情萬歲!&rdquo因為這一位秘書正傾心着他的一個女書記。

    并且年輕的旅長,忽然抱起那留着八字胡子的教育界要人跳起舞來了。

    客廳裡便重新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