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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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行的隊伍要到哪裡去?到朋友、到敵人那兒去,到阿齊茲家、到行政長官的官邸,到明托醫院讓那個醫官嘗嘗嘴啃泥的味道、把那些病人全都放出來(他們把病人和犯人混為了一談),到德裡、到西姆拉[3]去。

    學生們還以為是要到國立學校去。

    當隊伍來到一個岔路口時,他們拉着馬車朝右拐去,經由一條僻靜的小巷一路飛奔下山,穿過花園的一道門進入了那個芒果種植園,在菲爾丁和奎斯蒂德小姐看來,一切都平和而又安靜。

    樹上長滿油亮的葉子和修長的青綠色果實,一泓池水像是在熟睡;後面聳立着那幢花園洋房那精緻優美的幾重藍色拱門[4]。

    “先生,我們去另叫一批人來吧;先生,這車子實在是有些太沉,我們的胳膊真有點吃不消了,”他們聽到那批學生的聲音。

    菲爾丁把他那位避難者帶到自己的辦公室,想給麥克布萊德挂個電話告訴他一聲。

    但是電話打不通,因為電話線已經被割斷了。

    他所有的用人都已經逃走了。

    又一次,他不能丢下她不管。

    他分配給她幾個房間,又給她拿來了冰塊、飲料和餅幹,建議她躺下來,他自己也躺下休息——除此以外也沒什麼别的事好做了。

    當聽到遊行隊伍漸漸遠去的聲音時,他感覺煩躁不安而且很是受挫,他的喜悅被困惑銷蝕殆盡。

    他确實取得了勝利,可又是多麼可疑而又詭異的勝利啊。

     這時,阿齊茲則正在大聲喊着:“西裡爾,西裡爾……”他和伯哈德老爺、哈米杜拉、馬哈茂德·阿裡、他的兩個小兒子還有一堆鮮花一起擠進了一輛馬車裡,不過他猶不滿足;他希望所有熱愛他的人全都圍在他身邊。

    勝利并沒有給他帶來快樂,他遭的罪實在太多了。

    自從他被捕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完蛋了,他就像隻受傷的野獸倒下了;他已經絕望,并非是因為膽怯懦弱,而是因為他知道一個英國女人的話總是比他自己的有分量。

    “這就是命,”他歎道;“這就是命,”齋月後他再一次被關進監獄後他又歎道。

    在那個可怕的時刻,唯一還存在的就是友愛,而在他重獲自由那倍感痛苦的最初一刻,他所能感受到的也隻有友愛。

    “西裡爾為什麼沒跟着我們呢?咱們折回去吧。

    ”可是遊行的隊伍是沒辦法掉頭的。

    就像排水溝裡的一條蛇[5],它沿着那條狹窄的街市道路朝馬球場的那塊凹地爬去,到了那兒它才能掉過頭來,決定到底以誰作為它的掠食對象。

     “前進,前進,”馬哈茂德·阿裡尖叫道,現在的他隻要一張嘴就是一聲喊叫。

    “打倒行政長官,打倒警務總監!” “馬哈茂德·阿裡先生,這可不算明智,”伯哈德老爺懇求道;他知道襲擊英國人不會有任何好處,他們已經跌進自己挖的坑裡去了,那就最好由着他們待在裡面就是了;況且,他可是家财萬貫的大财主,自然不贊成出現無政府狀态。

     “西裡爾,你又抛棄了我,”阿齊茲叫道。

     “不過有秩序的示威還是有必要的,”哈米杜拉道,“否則他們仍舊會以為咱們害怕呢。

    ” “打倒政府醫官……救出努爾丁。

    ” “努爾丁?” “他們一直都在折磨他。

    ” “噢,我的老天……”——因為努爾丁也是一位朋友。

     “沒有的事。

    我可不想讓我的孫兒成為攻擊醫院的口實,”老頭子抗議道。

     “怎麼沒有!開庭前卡倫德就親口吹噓過的。

    我是透過濕香簾[6]親耳聽到的;他說,‘我一直都在折磨那個黑鬼。

    ’” “噢,我的老天,我的老天……他真的叫他黑鬼?” “他們往他的傷口上抹的是胡椒面兒而不是消炎藥。

    ” “馬哈茂德·阿裡先生,這不可能;對那孩子粗暴一點不會傷害到他的,他也确實需要管教管教。

    ” “胡椒面兒。

    政府醫官就是這麼說的。

    他們就是希望一個接一個地整死我們;他們甭想得逞。

    ” 這一新的傷害使大家群情激憤。

    在此之前,大家的遊行還沒什麼目的性,一直缺少一個發洩口。

    當他們到達馬球場,看到明托醫院那灰黃色的拱廊時,大家腳步踉跄一路嚎叫着就朝醫院奔去。

    當時臨近正午時分。

    天空和大地全都醜到極點,邪惡的幽靈重又開始高視闊步。

    唯有伯哈德老爺一個人還在反對,他對自己說這謠言肯定不是真的。

    上周他還來醫院的病房看過他的孫兒。

    不過就連他也被大家裹挾着一起沖上了一個新的懸崖。

    救出努爾丁,毒打卡倫德少校以報仇雪恨,再然後,就輪到報複整個英國人的官署駐地了。

     不過災難被避免了,避免這場災難的是潘納·拉爾醫生。

     潘納·拉爾醫生曾主動要求為起訴方提供證詞,希望以此能讨好英國人,也是因為他痛恨阿齊茲。

    官司一敗塗地之後,他的處境可就苦不堪言了。

    他比大部分人更早地看出大勢已去,于是在達斯先生宣布最終的裁決前就從法庭上溜之乎也,他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