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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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非常迷人——一長條綠色的地毯,在上面走來走去的有四種動物和一種人類。菲爾丁因為公事在那兒耽擱了幾日。他在亞曆山大港重新登船——明亮的藍天,持續的和風,幹幹淨淨水天一色的海岸線,與孟買的錯綜複雜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接下來迎接他的是克裡特島上的山脈那白雪覆蓋的狹長山脊,下一站就是威尼斯。一踏上威尼斯城的廣場,那旖旎的美色就像一杯美酒直送到唇邊,他簡直是懷着一絲不忠之感一飲而盡。威尼斯的建築就像克裡特島上的山脈以及埃及的田野,所處的位置全都恰到好處,樣樣各得其所,而在可憐的印度,每樣東西卻都放錯了地方,件件扞格不入。身處于偶像崇拜的廟宇以及結實粗笨的峰巒之間,他已經忘記了形式之美;事實上,沒有了形式,又怎麼可能還有美?在一個清真寺裡,形式隻是在這裡或是那裡斷斷續續地偶爾一見,因此而變得遊移不定甚至呆闆僵硬,可是,噢,你再看看這些意大利的教堂!聖喬治教堂聳立在同名的小島之上,給人的感覺就仿佛如果沒有了它,那整個小島都幾乎不太可能從海浪中升起一樣,而安康聖母教堂則扼守着運河的門戶,如果沒有了它,就不會有威尼斯的大運河了!昔日還是個大學生的他,就曾以聖馬可大教堂那五色斑斓的毛毯将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而現在,呈現在他面前的卻是比那馬賽克鑲嵌畫和大理石更加珍貴的東西[1];那就是人類的傑作與托起它們的大地之間的和諧,是已經擺脫了混亂狀态的文明,是以理性形态呈現的精神,同時又血肉豐盈。給他的印度朋友郵寄彩圖明信片時,他不禁深切地感到他們全都無緣體會他此刻所體會到的歡欣,形式的歡欣,而正是這一點造成了他們之間嚴重的隔閡。他們能夠看到威尼斯的宏麗奢華,卻看不到它的形式,而且雖說威尼斯不是歐洲,它卻是地中海式和諧的一部分。地中海堪稱人類的範例。當人們離開這個美麗的湖泊後,不論是經由博斯普魯斯海峽還是赫拉克勒斯之柱[2],他們都将走向怪誕和離奇;而南部的出口将通向最為怪異的人類經驗。再度朝地中海背轉身去,他乘上了北上的列車,當他看到六月競相綻放的毛茛和雛菊時,他原以為已經永遠死滅的溫柔而又浪漫的奇思異想又再度在他心中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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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五色斑斓的毛毯”用以比喻聖馬可大教堂内著名的馬賽克鑲嵌畫和各色大理石。

    [2]“赫拉克勒斯之柱”指直布羅陀海峽東端兩岸的兩個岬角——歐洲的直布羅陀和非洲的穆塞山,相傳由希臘神話中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置于此地,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