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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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齊茲醫生也在同時離開了宮殿。

    當他回到家門口時——他的住宅位于市鎮主街沿線較遠處一座宜人的花園裡——他看到他這位老恩主正在前面的泥水中趔趔趄趄、蹦蹦跶跶地艱難行進。

    “哈啰!”他招呼了一聲,這招呼打得并不合适,因為這位虔誠的信徒搖晃着手臂不斷畫圈的姿勢表明他并不希望被人打擾。

    他趕快加了句“抱歉打擾了”,這話說對了,因為戈德博爾猛地将頭扭轉過來,扭得幾乎要從身上斷下來了,然後用一種像是跟他的思維毫無關系的極不自然的聲音說:“他可能已經抵達歐洲迎賓館了——至少有這個可能。

    ” “是嗎?什麼時候到的?” 不過要求他提供确切的時間就未免太過了。

    他更加含糊地擺了擺手就走掉了。

    阿齊茲知道那個“他”是誰——菲爾丁——可他根本不願去想跟他有關的事兒,因為這擾亂了他的生活,而且他仍舊深信在眼下洪水泛濫的時節,他是沒辦法到這裡來的。

    他花園的門口就有雨水彙成的一道可愛的小河涓涓流出,這就給了他更大的希望。

    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任何人都是不可能穿越代奧拉[1]的。

    菲爾丁的來訪是公事。

    他已被調離昌德拉布爾,奉命巡視印度中部地區,考察邊遠省邦英語教育的實際狀況。

    他已經結了婚,他已經不出所料地娶了奎斯蒂德小姐,阿齊茲再也不希望見到他了。

     “戈德博爾這個親愛的老家夥,”他暗想,不禁微微一笑。

    對宗教他并無好奇心,也從未能發現這一年一度荒誕行徑的意義所在,不過他絕對确信戈德博爾是個可親可敬的老頭兒。

    他之來到馬烏就是通過他的關系,也是因為他的緣故才留下來的。

    如果沒有他,他根本就不會理解這裡的關鍵問題,因為這些問題跟昌德拉布爾的完全不同。

    這裡的隔閡在于婆羅門和非婆羅門之間;至于穆斯林和英國人,幾乎根本不在大家的考慮範圍之内,有時候接連好幾天都無人提及。

    既然戈德博爾是位婆羅門,出于和稀泥的目的阿齊茲也算是;他們倆經常一起拿這個來逗笑取樂。

    印度土地上的各種裂痕真是無窮無盡、不可勝數:印度教遠觀起來是那麼堅實純粹,實際上卻四分五裂、派系林立,派系之間又不斷擴散分裂、結盟重組,依照其一時間的傾向好惡不斷地更名改姓。

    即便随名師碩儒埋頭多年潛心研習,等你擡起頭,你會發現他們告訴你的沒有一樣跟現實相符。

    阿齊茲在他正式就職的當天就鄭重表示:“我什麼都不學,我什麼都尊重。

    ”這給大家留下了極佳的印象,直到現在,針對他的偏見也是最少的。

    名義上他隸屬一位印度教醫生管轄,實際上他就是宮廷的首席醫官。

    他不得不放棄了接種[2]以及諸如此類的西醫花樣,不過即便是當初在昌德拉布爾,他的職業也不過是一種以手術台為中心的遊戲而已,而到了這裡的荒山老林當中,他也樂得讓他的西醫器械閑置生鏽,敷衍了事地經營着他那家小小的醫院,不會引發任何不必要的戒備和恐慌。

     他逃離英國人的沖動是很明智的。

    他們一直都在持續不斷地恐吓他,對付恐吓的辦法隻有兩種反應:在各個委員會上大發牢騷、大聲疾呼[3],要麼就退隐到某個榛莽遍地的僻遠土邦中,為英國那些大人先生們所鞭長莫及。

    他那幾個當律師的老朋友原本希望他留在英屬印度,幫助他們發動民衆,要不是菲爾丁的背信棄義,他很有可能就聽從他們的勸告了。

    菲爾丁的背叛絲毫都沒讓他感到吃驚。

    自從當初他勝訴後西裡爾并未加入他歡慶勝利的遊行隊伍,兩人之間就已經産生了裂痕;他一再為那姑娘的申辯和回護進一步加大了這一裂痕;然後就是從威尼斯寄來的那些明信片,如此冰冷,如此不友好,大家一緻同意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最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終于從漢普斯特德寄來了那封意料之中的信件。

    馬哈茂德·阿裡當時正好跟他在一起。

    “有個消息會讓你感到意外。

    我就要跟你認識的一個姑娘結婚了……”讀到這裡他就再沒往下看了。

    “不出所料,幫我回封信吧——”然後就扔給了馬哈茂德·阿裡。

    之後的來信他拆都沒拆就銷毀了。

    這就是一個愚蠢實驗的結果。

    盡管有時候他内心深處也覺得菲爾丁是為他做出過犧牲的,現在也全都跟他對英國人的刻骨仇恨混淆了起來。

    “我終于是個印度人了,”他想道,一動不動地站在雨中。

     生活過得舒心惬意,這裡的氣候也有益健康,這樣一來孩子們就能一年到頭都圍繞在他膝下了,而且他還又結了婚——算不上是次真正的婚姻,不過他樂意這麼看待它——閑時他讀他的波斯文,寫他的詩,騎他的馬,有時候趁那些善良的印度教徒不注意時還去打打獵。

    他寫的詩全都圍繞着一個主題——東方的女性。

    “深閨制度必須廢除”,這是她們的負擔,“否則我們永遠都得不到自由”。

    他還宣稱(純屬異想天開),如果當初在普拉西[4]女人和男人并肩作戰的話,印度就不會被英國人征服了。

    “但我們不會讓外國人看到我們的女人”——卻并沒有解釋這怎麼才能做到,因為他隻是在寫詩。

    夜莺和玫瑰仍将繼續存在,伊斯蘭戰敗的痛苦仍舊流淌在他的血液中,任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