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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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上陶然亭去睡一覺你在這裡畫吧!現在總不過兩點多鐘,我睡醒了再來找你。

    &rdquo 五 陶然亭的聽差來搖我醒來的時候;西窗上已經射滿了紅色的殘陽。

    我洗了洗手臉,喝了二碗清茶,從東面的台階上下來,看見陶然亭的黑影,已經越過了東邊的道路,遮滿了一大塊道路東面的蘆花水地。

    往北走去,隻見前後左右,盡是茫茫一片的白色蘆花。

    西北抱冰堂一角,擴張着陰影,西側面的高處,滿挂了夕陽的最後的餘光,在那裡催促農民的息作。

    穿過了香冢鹦鹉冢的土堆的東面,在一條淺水和墓地的中間,我遠遠認出了g君的側面朝着斜陽的影子。

    從蘆花鋪滿的野路上将走近g君背後的時候,我忽而氣也吐不出來,向西邊的瞪目呆住了。

    這樣偉大的,這樣迷人的落日的遠景,我卻從來沒有看見過。

    太陽離山,大約不過盈尺的光景,點點的遙山,淡得比初春的嫩草,還要虛無缥渺。

    監獄裡的一架高亭,突出在許多有諧調的樹林的枝幹高頭。

    蘆根的淺水,滿浮着蘆花的絨穗,也不象積絨,也不象銀河。

    蘆萍開處,忽映出一道細狹而金赤的陽光,高沖牛鬥。

    同是在這返光裡飛墜的幾簇蘆絨,半邊是紅,半邊是白。

    我向西呆看了幾分鐘,又回頭向東北三面環眺了幾分鐘,忽而把什麼都忘掉了,連我自家的身體都忘掉了。

     上前走了幾步,在灰暗中我看見g君的兩手,正在忙動,我叫了一聲,g君頭也不朝轉來,很急促的對我說:&ldquo你來,你來,來看我的傑作!&rdquo 我走近前去一看,他畫架上,懸在那裡,正在上色的,并不是夕陽,也不是蘆花,畫的中間,向右斜曲的,卻是一條顔色很沈滞的大道。

    道旁是一處陰森的墓地,墓地的背後,有許多灰黑凋殘的古木,橫叉在空間。

    枯木林中,半彎下弦的殘月,剛升起來,冷冷的月光,模糊隐約地照出了一隻停在墓地樹枝上的貓頭鷹的半身。

    顔色雖則還沒有上全,然而一道逼人的冷氣,卻從這幅未完的畫面直向觀者的臉上噴來,我簇緊了眉峰,對這畫面靜看了幾分鐘,擡起頭來正想說話的時候,覺得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四面的薄暮的光景也比一刻前促迫了。

    尤其是使我驚恐的,是我擡起頭來的時候,在我們的西北的墓地裡,也有一個很淡很淡的黑影,動了一動。

    我默默地停了一會,驚心定後,再朝轉頭來看東邊天上的時候,卻見了一痕初五六的新月懸挂在空中。

    又停了一會,把驚恐之心,按捺了下去,我才慢慢地對g君說: &ldquo這一張小畫,的确是你的傑作,未完的傑作。

    太晚了,快快起來,我們走罷!我覺得冷得很。

    &rdquo我話沒有講完,又對他那張畫看了一眼,打了一個冷痙,忽而覺得毛發都竦豎了起來;同時自昨天來在我胸中盤踞着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憂郁,又籠罩上我的心來了。

     g君含了滿足的微笑,盡在那裡閉了一隻眼睛─&mdash這是他的脾氣─&mdash細看他那未完的傑作。

    我催了他好幾次,他才起來收拾畫具。

    我們二人慢慢地走回家來的時候,他也好象倦了,不願意講話,我也為那種憂郁所侵襲,不想開口。

    兩人默默地走到燈火熒熒的民房很多的地方,g君方開口問我說: &ldquo這一張畫的題目,我想叫《殘秋的日暮》,你說好不好?&rdquo &ldquo畫上的表現,豈不是半夜的景象麼?何以叫日暮呢?&rdquo 他聽我這句話,又含了神秘的微笑說: &ldquo這就是今天早晨我和你談的神秘的靈感喲!我畫的畫,老喜歡依畫畫時候的情感節季來命題,畫面和畫題合不合,我是不管的。

    &rdquo &ldquo那麼,《殘秋的日暮》也覺得太衰飒了,況且現在已經入了十月,十月小陽春,哪裡是什麼殘秋呢?&rdquo &ldquo那麼我這張畫就叫作《小春》吧!&rdquo 這時候我們已經走進了一條熱鬧的橫街,兩人各雇着洋車,分手回來的時候,上弦的新月,也已經起來得很高了。

    我一個人搖來搖去地被拉回家來,路上經過了許多無人來往的烏黑的僻巷。

    僻巷的空地道上,縱橫倒在那裡的,隻是些房屋和電杆的黑影。

    從燈火輝煌曲大街忽而轉入這樣僻靜的地方的時候,誰也會發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出來,我在這初月微明的天蓋下面蒼茫四顧,也忽而好象是遇見了什麼似的,心裡的那一種莫名其妙的憂郁,更深起來了。

     (一九二四)十三年舊曆十月初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