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煙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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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悠悠的碧落，一天一天的高遠起來。
清涼的早晚，覺得天寒袖薄，要縫件夾衣，更換單衫。
樓頭思婦，見了鵝黃的柳色，牽情望遠，在綢衾的夢裡，每欲奔赴玉門關外去。
當這時候，我們若走出戶外天空下去，老覺得好像有一件什麼重大的物事，被我們忘了似的。
可不是麼？三伏的暑熱，被我們忘掉了喲！ 在都市的沉濁的空氣中栖息的裸蟲！在利欲的争場上吸血的戰士！年年歲歲，不知四季的變遷，同鼹鼠似的埋伏在軟紅塵裡的男男女女！你們想發見你們的靈性不想？你們有沒有向上更新的念頭？你們若欲上空曠的地方，去呼一口自由的空氣，一則可以醒醒你們醉生夢死的頭腦，二則可以看看那些就快凋謝的青枝綠葉，預藏一個來春再見之機，那麼請你們跟了我來，undich，ichschnueredensackandwandere，我要去尋訪伍子胥吹箫吃食之鄉，展拜秦始皇求劍鑿穿之墓，并想看看那有名的姑蘇台苑哩！ &ldquo象以齒斃，膏用明煎&rdquo，為人切不可有所專好，因為一有了嗜癖，就不得不為所累。
我閑居滬上，半年來既無職業，也無忙事，本來隻須有幾個買路錢，便是天南地北，也可以悠然獨往的，然而實際上卻是不然。
因為自去年同幾個同趣味的朋友，弄了幾種我們所愛的文藝刊物出來之後，愚蠢的我們，就不得不天天服海兒克兒斯（her－cules）的苦役了，所以九月三日的早晨，決定和友人沈君，乘車上蘇州去的時候，我還因有一篇文字沒有交出之故，心裡隻在怦怦的跳動。
那一天（九月三日）也算是一天清秋的好天氣。
天上雖沒有太陽，然而幾塊淡青的空處，和西洋女子的碧眼一般，在白雲浮蕩的中間，常在向我們地上的可憐蟲密送秋波。
不是雨天，不是晴日，若硬要把這一天的天氣分出類來，我不管氣象台的先生們笑我不笑我，姑且把它叫風雲飛舞，陰晴交讓的初秋的一日吧。
這一天的早晨，同鄉的沈君，跑上我的寓所來說：&ldquo今天我要上蘇州去。
&rdquo 我從我的屋頂下的房裡，看看窗外的天空，聽聽市上的雜噪，忽而也起了一種懷慕遠處之情（sehusuchtmachderferne）。
九點四十分的時候，我和沈君就搖來搖去的站在三等車中，被機關車搬向蘇州去了。
&ldquo仙侶同舟！&rdquo古人每當行旅的時候，老在心中竊望着這一種豔福。
我想人既是動物，無論男女，欲念總不能除，而我既是男人，女人當然是愛的。
這一回我和沈君匆促上車，初不料的車上的人是那樣擁擠的，後來從後面走上了前面，忽在人叢中聽出了一種清脆的笑聲來。
&ldquo明眸皓齒的你們這幾位女青年，你們可是上蘇州去的麼？&rdquo我見了她們的那一種活潑的樣子，真想開口問她們一聲，但是三千年的道德觀，和見人就生恐懼的我的自卑狂，隻使我紅了臉，默默的站在她們身邊，不過暗暗的聞吸聞吸從她們發上身上口中蒸發出來的香氣罷了。
我把她們偷看了幾眼，心裡又長歎了一聲：&ldquo啊啊！容顔要美，年紀要輕，更要有錢！&rdquo 二 我們同車的幾個&ldquo仙侶&rdquo，好像是什麼女學校的學生。
她們的活潑的樣子&mdash&mdash&mdash使惡魔講起來就是輕佻&mdash&mdash&mdash豐肥的肉體&mdash&mdash&mdash使惡魔講起來就是多淫&mdash&mdash&mdash和爛熟的青春，都是神仙應有的條件，但是隻有一件，隻有一件事情，使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她們當作神仙的眷屬看。
非但如此，為這一件事情的原故，我簡直不能把她們當作我的同胞看。
這是什麼呢，這便是她們故意想出風頭而用的英文的談話。
假使我是不懂英文的人，那末從她們的绯紅的嘴唇裡滾出來的叽哩咕噜，正可以當作天女的靈言聽了，倒能夠對她們更加一層敬意。
假使我是崇拜英文的人，那末聽了她們的話，也可以感得幾分親熱。
但是我偏偏是一個程度與她們相仿的半通英文而又輕視英文的人，所以我的對她們的熱意，被她們的談話一吹幾乎吹得冰冷了。
世界上的人類，抱着功利主義，受利欲的催眠最深的，我想沒有過于英美民族的了。
但我們的這幾位女同胞，不用
清涼的早晚，覺得天寒袖薄，要縫件夾衣，更換單衫。
樓頭思婦，見了鵝黃的柳色，牽情望遠，在綢衾的夢裡，每欲奔赴玉門關外去。
當這時候，我們若走出戶外天空下去，老覺得好像有一件什麼重大的物事，被我們忘了似的。
可不是麼？三伏的暑熱，被我們忘掉了喲！ 在都市的沉濁的空氣中栖息的裸蟲！在利欲的争場上吸血的戰士！年年歲歲，不知四季的變遷，同鼹鼠似的埋伏在軟紅塵裡的男男女女！你們想發見你們的靈性不想？你們有沒有向上更新的念頭？你們若欲上空曠的地方，去呼一口自由的空氣，一則可以醒醒你們醉生夢死的頭腦，二則可以看看那些就快凋謝的青枝綠葉，預藏一個來春再見之機，那麼請你們跟了我來，undich，ichschnueredensackandwandere，我要去尋訪伍子胥吹箫吃食之鄉，展拜秦始皇求劍鑿穿之墓，并想看看那有名的姑蘇台苑哩！ &ldquo象以齒斃，膏用明煎&rdquo，為人切不可有所專好，因為一有了嗜癖，就不得不為所累。
我閑居滬上，半年來既無職業，也無忙事，本來隻須有幾個買路錢，便是天南地北，也可以悠然獨往的，然而實際上卻是不然。
因為自去年同幾個同趣味的朋友，弄了幾種我們所愛的文藝刊物出來之後，愚蠢的我們，就不得不天天服海兒克兒斯（her－cules）的苦役了，所以九月三日的早晨，決定和友人沈君，乘車上蘇州去的時候，我還因有一篇文字沒有交出之故，心裡隻在怦怦的跳動。
那一天（九月三日）也算是一天清秋的好天氣。
天上雖沒有太陽，然而幾塊淡青的空處，和西洋女子的碧眼一般，在白雲浮蕩的中間，常在向我們地上的可憐蟲密送秋波。
不是雨天，不是晴日，若硬要把這一天的天氣分出類來，我不管氣象台的先生們笑我不笑我，姑且把它叫風雲飛舞，陰晴交讓的初秋的一日吧。
這一天的早晨，同鄉的沈君，跑上我的寓所來說：&ldquo今天我要上蘇州去。
&rdquo 我從我的屋頂下的房裡，看看窗外的天空，聽聽市上的雜噪，忽而也起了一種懷慕遠處之情（sehusuchtmachderferne）。
九點四十分的時候，我和沈君就搖來搖去的站在三等車中，被機關車搬向蘇州去了。
&ldquo仙侶同舟！&rdquo古人每當行旅的時候，老在心中竊望着這一種豔福。
我想人既是動物，無論男女，欲念總不能除，而我既是男人，女人當然是愛的。
這一回我和沈君匆促上車，初不料的車上的人是那樣擁擠的，後來從後面走上了前面，忽在人叢中聽出了一種清脆的笑聲來。
&ldquo明眸皓齒的你們這幾位女青年，你們可是上蘇州去的麼？&rdquo我見了她們的那一種活潑的樣子，真想開口問她們一聲，但是三千年的道德觀，和見人就生恐懼的我的自卑狂，隻使我紅了臉，默默的站在她們身邊，不過暗暗的聞吸聞吸從她們發上身上口中蒸發出來的香氣罷了。
我把她們偷看了幾眼，心裡又長歎了一聲：&ldquo啊啊！容顔要美，年紀要輕，更要有錢！&rdquo 二 我們同車的幾個&ldquo仙侶&rdquo，好像是什麼女學校的學生。
她們的活潑的樣子&mdash&mdash&mdash使惡魔講起來就是輕佻&mdash&mdash&mdash豐肥的肉體&mdash&mdash&mdash使惡魔講起來就是多淫&mdash&mdash&mdash和爛熟的青春，都是神仙應有的條件，但是隻有一件，隻有一件事情，使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她們當作神仙的眷屬看。
非但如此，為這一件事情的原故，我簡直不能把她們當作我的同胞看。
這是什麼呢，這便是她們故意想出風頭而用的英文的談話。
假使我是不懂英文的人，那末從她們的绯紅的嘴唇裡滾出來的叽哩咕噜，正可以當作天女的靈言聽了，倒能夠對她們更加一層敬意。
假使我是崇拜英文的人，那末聽了她們的話，也可以感得幾分親熱。
但是我偏偏是一個程度與她們相仿的半通英文而又輕視英文的人，所以我的對她們的熱意，被她們的談話一吹幾乎吹得冰冷了。
世界上的人類，抱着功利主義，受利欲的催眠最深的，我想沒有過于英美民族的了。
但我們的這幾位女同胞，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