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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靈魂永遠埋在很臭很臭的糞堆裡。

     阿貴為明媚的月光所迷戀住了。

    兩眼隻是不轉睛地向着月輪望着,似乎那裡有什麼動人而奇異的東西,有什麼美妙而不可測的秘密。

    深夜的涼風,消散了一切煩燥的暑氣,一陣一陣地吹到人的身上,就如輕軟的拂塵的擺動,覺得異常地清快。

    阿貴刹那間覺着渺茫地離開了噪雜的人境,而進入了虛幻的仙鄉。

    手槍雖然還是在阿貴的右手持着,然而他這時已忘卻了一切,不複想到他所應當做的事情了。

     阿貴癡呆地繼續向月輪望着。

    忽然他聽見了他的背後的屋内有什麼聲音,先是咳嗽的聲音,接着就似乎有人走着樓梯響&hellip&hellip這使得阿貴恢複了原來的意識。

    差不多已經被他忘卻的在他手中的手槍,這時似乎很劇烈地在他手中跳動起來,幾幾乎落在地上。

    &ldquo張應生起來了!他一定是為着手槍,&hellip&hellip我還不跑,還在這兒發癡呢!渾蛋!&hellip&hellip&rdquo想到這裡,便提起腿來就跑,不敢稍回頭看一下,似乎即刻張應生就要把他追到的樣子。

    跑出弄堂口的當兒,阿貴如老鼠一般,很膽怯地,畏縮地,向四外一看,街上并沒有人行走,才沿着街的左邊跑去。

    跑了幾分鐘之後,阿貴停一停步,轉過頭來看後邊并無人追趕,一顆跳動的心才略為平靜一點,可是他已累得滿身都是汗了。

     他用左手袖拭臉上的汗液,右手還是緊緊地将手槍握着。

    這時他覺得,對于他什麼都可以,但是這一支手槍不可丢去,因為它已經成為他的生命了。

    倘若沒有它,那阿貴将不能報仇,将不能除去張金魁,将不能免去小螞蟻的恥笑&hellip&hellip如此,他将沒有做人的資格了。

    阿貴現在很想做人,做一個很勇敢,很忠實,很有價值的人,但是怎麼樣做法呢?阿貴想,要做人起碼要将張金魁打死,為工友們除一個大害。

    不然的話,那阿貴就沒有做人的資格,就連一個小螞蟻都不如。

    一個人連一個小螞蟻都不如,那還活着幹什麼呢!不如死去還好些!&hellip&hellip不,阿貴現在沒有尋死的念頭了。

    他要活着,要做人,所以他很寶貴這一支手槍,就如張應生寶貴它一樣。

    有了它,阿貴才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才可以實現自己的幻想。

    &hellip&hellip 阿貴低着頭,一邊走,一邊想着。

    這時明媚的月光,清快的涼風,以及街上的夜景,什麼都不在他的腦海中了。

    充滿他腦海中的,這時隻有&ldquo怎麼樣進行&hellip&hellip&rdquo的計劃。

    他也想到他不應該将張應生的手槍偷來了,&mdash&mdash他很知道這一支手槍與張應生的關系,并且很知道張應生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他應當有自衛的武器;而他,阿貴,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工人,實不應當對于張應生做出這種事情來。

    但是阿貴轉而一想,又将自己的罪過寬恕了:&ldquo我現在偷他的手槍,并不是去做壞事情呵!我一者要為自己報仇,二者也為工友們除害,這并不是去做壞事情呵!等到事情成功之後,我再把手槍還給張應生就是了。

    他一定是可以原諒我的。

    而且如果我将張金魁打死了,這對于他也是很有益處的。

    &hellip&hellip&rdquo 阿貴還是低着頭走着,對于他所走的街上的景物毫不注意。

     &ldquo喂!要坐車罷?&rdquo 阿貴擡頭一看,見是一個赤膊的黃包車夫懶洋洋地拖着一輛黃包車,立在他的面前問他。

    在夜影的朦胧中,阿貴見着這個黃包車夫是一臉的苦相,黑瘦得可怕,同時他的神情是很哀求的模樣。

    阿貴覺着他是異常地可憐。

    在此清涼的深夜,正是人們安息的時候,而他卻拖着車如幽魂也似的在街上往來。

    唉!世間該有多少不平的事情!&hellip&hellip阿貴正欲向黃包車夫說話的當兒,忽然黃包車夫覺察出阿貴手中的手槍來,便拉着車子回身就跑,這使得阿貴吓了一跳。

    阿貴莫明其妙,不禁口中咕噜了兩句: &ldquo這倒是一回什麼事呢?這真是活見鬼!&rdquo 這時在牆角邊一個印度巡捕正在倚着牆壁在那裡打盹的當兒,忽然聽見有人說話及黃包車夫拖着黃包車跑路的聲音,便驚醒了,走到阿貴的身邊來。

    阿貴隻顧看着黃包車夫在前面跑,卻沒覺察到他身邊走來了一個高大的,如夜神一般的印度巡捕。

     &ldquo你在此地啥事體呀?娘個造皮,夜裡向不睏覺&hellip&hellip&rdquo 阿貴回臉一看,幾幾乎驚吓得喊叫起來,但即時便鎮定住了。

    他隻當這個印度巡捕已經知道他是什麼人,特地是來捉他的;一時間想逃跑,但即時想起自己還有一支手槍在手裡,不必害怕。

    印度巡捕還未将話說完,阿貴便舉起手槍對準他的胸部,做着一種威逼的姿勢。

    印度巡捕見着阿貴舉起手槍來,吓得倒退了幾步,兩隻大眼放着白光;接着他便将兩手叉開地舉起,表示他不預備反抗,并向阿貴哀求地說道:&ldquo好朋友!阿拉同倷沒仇氣,是罷?好朋友,交關交關好的好朋友!阿拉同倷沒啥仇氣,是罷?&rdquo 阿貴見着印度巡捕這種情形,覺得非常地可笑,而一秒鐘以前的恐怖的心情完全消逝了。

    &ldquo看着是這樣大的塊頭,有點怕人,哪知道其實是一個草包呵!&hellip&hellip&rdquo阿貴想到此地,幾乎要笑出聲來了。

     &ldquo好朋友!交關交關好的好朋友&hellip&hellip&rdquo 阿貴想道,與印度巡捕對立着持久總不是好事,還是以逃跑為妙,便一面仍舊舉着手槍,威逼着印度巡捕不敢移動,一面一步一步地退至轉角的地方,轉身就跑。

    這時他也不知道印度巡捕是否在後面追趕,但他卻拚命地往前跑,一步也不敢怠慢。

    他似乎遙遠地聞着警笛,似乎這警笛的聲音就從那個印度巡捕的地方所發出來的,于是他未免有點慌張,覺着情形有點不利。

    但是因為已經跑得很遠了,印度巡捕絕對不會追趕上來的,于是他覺得又可以放心了。

    他跑得滿身是汗,隻是喘氣,最後他不得不停住了。

    已經跑到了什麼地方,在夜裡,阿貴辨别不出來。

    這一條街道似乎是很僻靜的,阿貴沒看出有一個行走的人影。

    他找一塊靠着牆的水門汀砌成的階沿坐下,覺着非常地疲倦。

    兩眼隻是想合起來,雖然用力阻止,但結果是無效。

    阿貴入于半睡不睡的狀态中了。

    忽然他如夢初醒也似的,驚吓得一顆心隻是勃勃地跳;他覺得他是太疏忽了。

    &ldquo如何能拿着一支手槍在街上睡覺呢?如果被人家看出來了,那時将怎麼辦?若手槍被人偷去或是奪去,那豈不是什麼事情都完了嗎?&hellip&hellip&rdquo阿貴想到此地,不禁責備自己做事太荒唐了,幾幾乎誤了正事。

    他用手又将手槍全身摸了一摸,覺着它還是依然無恙,不禁又很滿意。

    但是兩隻眼皮隻是不聽阿貴腦筋的命令,拚命地要合攏起來,這真是讨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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