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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呵呵,下大雨了,快進去,外邊不能夠坐了。

    &rdquo 他們剛一進門,大雨就如傾盆也似地下了起來。

    他們将門關上,但是因風刮得太大了,兩扇闆門幾乎有抵抗不住的形勢。

    兩間茅屋似乎被風雨擊動得亂晃的樣子,就同快要倒塌了。

    木桌上的煤油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

    這時屋内的悶熱的空氣漸漸地消散了,頓時涼爽起來。

    大家感覺得爽快異常,但同時又懼怕這兩間茅屋真莫不要被這般大風雨所根本推翻呢。

    那時才是真正的糟糕!那時才是真正的災禍! &ldquo媽!媽!那牆角上漏,漏雨!&rdquo阿蓉指着牆角這樣說,老王聽了這話,向前一看,果然漏雨,并且漏得很多。

    他想道:唉!真是倒黴!這真是如俗語所說&ldquo禍不單行&rdquo呀!天老爺故意與我們窮人搗亂!若果這兩間茅屋真正地要倒塌了,那時倒怎麼辦呢?唉!我的天哪!&hellip&hellip &ldquo阿蓉的媽,快拿盆來接着,慢一點,這屋内快要成了河呢。

    唉!天老爺真是故意與窮人為難呀!&rdquo 阿蓉的媽聽了她丈夫的話,即忙将洗澡的木盆拿上去接漏雨。

    幸而隻有這一處漏雨,若漏雨的處所太多了,縱使不将屋子漏得倒塌,但怕真要把屋内弄成河流了。

     這時涼爽的空氣将阿貴身内身外的熱度減低得多了,他于是有點清醒過來。

    他的兩眼,已将燒得透紅的兩眼,睜開望一望,他看見屋内的情景甚為詫異,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想說話,但覺喉嚨很痛,很不容易說出話來。

    他哼了半晌,才哼出來一句話: &ldquo媽!我渴了!&hellip&hellip&rdquo 當他喝了一碗涼水之後,他的神志更為清醒了。

    他雖然沒有力氣多說話,但他已經很明白地知道他現在是病了,是躺在竹床上。

    他看見他的父母的愁容,知道他們完全都是因為他,因為他一個被工廠開除了的,而現在病了躺在竹床上的兒子&hellip&hellip他于是很清楚地想起日間的事了:他今天早晨是如何地預備進工廠上工,如何地走進工廠的大門,如何地被張金魁喊住,如何地被張金魁欺侮了一頓,如何失望地走出工廠,當時心中是如何地難過&hellip&hellip他不禁很深長地歎了一口氣。

     &ldquo阿貴!你到底怎樣地就被開除了?&rdquo 阿貴不回答他的父親。

    老王接着又說道: &ldquo不開除别人,單将你開除了,真是怪事!為什麼單将你開除了呢?啊?&rdquo 阿貴還是沉默着。

     &ldquo他現在身體不舒服,請你别要苦苦地追問他罷!等他好了,你再問也不遲呀!&rdquo 老王不聽老婆的哀求,又繼續地說道: &ldquo我曉得,呀,我曉得。

    大約是因為什麼工會的事情&hellip&hellip唉!你倒不想想,資本家是怎麼能夠反對得了的!你不問三七二十一,仗着自己的血氣亂鬧,真亂鬧的好,現在把飯碗都亂鬧掉了!&hellip&hellip&rdquo 老王停了一忽,聲音略放低一點,又繼續地說道: &ldquo我們窮人生來就是窮命,應當好好地安分守己,有碗飯吃,不會餓死就得了,哪還能做什麼非分的想頭呢?我們窮人隻好吃虧,隻好受一點氣,沒有辦法。

    譬如我今天受了紅頭阿三的一頓毒打,到現在我的肩背上還在痛,想起來,這都是我自己的不是呀。

    &hellip&hellip&rdquo &ldquo怎麼?你今天受了紅頭阿三的一頓毒打?&rdquo老王的老婆很驚異地問他,他很平和地,如同不關緊要地,回答道: &ldquo可不是嗎!我的肩背上現在還在痛呢!我們生來就是窮人的命,隻好忍受點,是的,隻好忍受點。

    &rdquo 他沉默下去了。

    他的老婆癡呆地望着他,也不說一句話。

     阿貴起初聽見他父親的話,似乎覺着也有點道理:也許是我自己的不是罷?也許是因為我太不安分了罷?也許我不應當幹什麼工會的事情,現在連飯碗都幹掉了,不但我自己受累,而且連累了一全家&hellip&hellip這倒怎麼辦呢?事情是已經不可挽回的了!&hellip&hellip他已經預備在他的父母面前,承認自己的過錯,千不是,萬不是,總是我王阿貴自己的不是。

     忽然日間螞蟻的事情飛到他的腦海裡來了。

    他想象起那小螞蟻與黑色的螞蟻鬥争的情形,那小螞蟻英勇不屈的氣概,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接着他似乎陷入萬丈深的羞辱的海裡,羞辱得要死了的樣子。

    他想道:怎麼啦?我連一個小螞蟻都不如嗎?不如一個小螞蟻,還算是一個人嗎?啊?我被開除了,難道說這是我的過錯嗎?張金魁獻好于資本家,把我弄得開除了,我就此能同他算了嗎?他這般地欺侮我,我真能就好好地忍受下去嗎?不,不,絕對地不能!我一定要報仇,我不報仇我就不是人呀!我連小小的螞蟻都不如!&hellip&hellip我沒有過錯,我一點兒過錯都沒有!&hellip&hellip 他的忿火燃燒起來了。

    他的心竅似乎迷惑起來了。

    他隐隐地似乎看見那隻小螞蟻在笑他,在鄙視他,接着他看見了許多許多的小螞蟻都在笑他,在鄙視他。

    呀,不好了!無數的小螞蟻爬到身上了,鑽進到他的耳裡,鼻裡,口裡,似乎又鑽進他的心裡去了。

    他覺得痛癢得難過極了,他就同着了魔,瘋狂地亂叫起來。

    他承認螞蟻們是在懲罰他,他于是哀求地叫道: &ldquo哎喲!請你們離開我罷!我一定報仇就是了,我一定去殺死我的仇人,我一定去殺死張金魁!&hellip&hellip&rdquo 兩位老夫妻看着阿貴無緣無故地忽然亂叫,手足亂動起來,就同瘋了一樣,不禁驚駭得對望着,連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阿蓉首先問道: &ldquo媽!媽!阿哥是怎麼着了呀?&rdquo 阿貴忽然跳下竹床,口中嚷道: &ldquo好!好!我去報仇,我去殺我的仇人!&hellip&hellip&rdquo 他說了這話,即跑向門前,要開門出去。

    這時大風雨還未停息,屋外就如萬馬奔騰的一個樣子。

    兩個老夫妻見着阿貴開門要出去,這可是驚駭得要命,連忙上前将阿貴抱住,不讓他開門。

    小阿蓉見着這種情景,駭得哭起來了。

     &ldquo你,你怎麼了?你瘋了嗎?外邊這樣大的雨!&hellip&hellip&rdquo 阿貴的母親說着說着,同她的丈夫又把阿貴推到竹床上坐下來了。

    阿貴這時似乎明白了。

    他定一定神,向他的父母看了一看,又将頭低将下去了,不說一句話。

    過了一忽,他的父母見着他平靜下來了,這才将手松開,稍微放了一點心。

    最後,他的父親輕輕地向他問道: &ldquo阿貴!你是怎麼着了?啊?&rdquo &ldquo沒有什麼,爸爸!我适才做了一個夢!&hellip&hellip&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