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首都革命

關燈
辦公,出席閣議,回家午飯,飯後他照例要休息一小時。

    此日回家時,即囑車子開回給次長用,兩名偵緝隊員随車同往。

    戰時,警察廳的偵緝隊派員保護在職大吏,每家兩名,随車出入。

    吾家以住宅狹小為辭,而教育部與我家相距甚近,故兩人食宿都在部内。

    我非與膺白同行,向不獨用公車,教育部隻有一輛公車,膺白常讓給次長用。

    這點習慣,此時給我們以極大方便。

    偵緝隊員和車子都不在家,膺白飯後不睡午覺而是換裝,他換着平日騎馬裝束,外罩呢袍以當外套。

    我叫自家車子開出,聲言要到東城買物。

    上車時,膺白要搭車順道往北京飯店訪友,車至北京飯店将他放下,當着車夫說明俟我回家候他電話去接。

    我到台基廠一家洋行,挑選羊毛禦寒之物,故意耽擱時間,估計膺白已到預定之地,找着預雇之車,然後回家。

    一切經過順利,隻可惜雇車不知要走長途,屢次停車修理,膺白在半夜始到高麗營。

    一望無際的露營,幸有相識衛兵陪到其中一個篷帳,馮先生已經先在,膺白已十小時以上未進飲食。

     馮先生出示預拟的文告通電,膺白看後表示異議。

    原稿僅将内戰罪名加在吳佩孚一人身上,對曹锟仍稱總統。

    膺白說:“國民軍倘不過為清君側,未免小題大做了。

    ”馮以為然,臨時請另拟稿。

    帳中無桌椅,走向附近民居,敲門借座,世傳之國民軍三軍通電,實半夜在民家土炕所寫,其文曰: 國家建軍原為禦侮,自相殘殺中外同羞。

    不幸吾國自民九以還,無名之師屢起,抗争愈烈,元氣愈傷。

    執政者苟稍有天良,應如何促進和平,與民休息!乃者東南釁起,延及東北,動全國之兵,枯萬民之骨,究之因何而戰?為誰而戰?主其事者恐亦無從作答。

    本年水旱各災,饑荒遍地,正救死之不暇,竟耀武于域中!吾民何辜,罹此荼毒,天災人禍,并作一時。

    玉祥等午夜彷徨,欲哭無淚,受良心之驅使,為弭戰之主張,爰于十月廿三日決意回兵,并聯合所屬各軍,另組中華民國國民軍,誓将為國為民效用。

    如有弄兵好戰殃吾民而禍吾國者,本軍為縮短戰期起見,亦不恤執戈以相周旋。

    現在全軍已悉數抵京,首都之區,各友邦使節所在,地方秩序最關緊要,自當負責維持。

    至一切政治善後問題,應請全國賢達,急起直追,會商補救之方,共開更新之局,所謂多難興邦,或即在是。

    臨電翹企,伫候教言。

    馮玉祥、胡景翼、孫嶽、米振标、張之江、李鳴鐘、鹿鐘麟、劉郁芬、宋哲元、蔣鴻遇、孫連仲、孫良誠、嶽維崚等叩漾印。

     這個漾電有兩份膺白親筆草稿,一份是上述在高麗營的原稿,另一份是他由北苑回家,路過無量大人胡同王(正廷)宅,邀王參加攝閣為外長,臨時寫以供了解國民軍宗旨,為對外解釋之用,系用王宅信箋,甚清楚,沒有勾改。

     我從東城買物回家,一心打算如何安排這一段緊要時間。

    這時在城内預聞真相的人,剩我一個,而膺白之已出城,尤不可稍露形迹。

    萬一城中有備,不但事敗,且将擾民。

    住在象牙胡同的仲勳三舅家,後園與吾家相連,隻隔一座牆,平時兩家同意,開一門以便往來。

    戰事起,我提議将門取消,以資謹慎。

    我的用意,實怕萬一連累。

    這日,住在三舅家的八舅夢漁,繞大門來看我,他是我家園藝顧問,種什麼花樹常請教他,年紀比我輕。

    他走時,我輕輕托他出去打一電話來,說膺白不回家吃飯。

    他信任我,不問理由。

    傭人進來報告電話,開飯我獨吃。

    飯後,袁文欽君來訪,膺白的車子是他代雇,他猜測必有事故,告訴我他家在六國飯店定有一房,随時可用。

    戰事緊時,凡在天津租界無家的人,都在交民巷使館區,不論醫院旅館,定房間備臨時避難。

    我謝袁好意,答以無需。

    我舒坦其外、緊張其裡的生活已久,此千鈞一發之際,不可虧一篑之功。

    膺白已久出不歸,車子在家候訊去接,兩個偵緝隊員随時可由教育部回來,我必須層層節節造出理由來搪塞,我安坐在家是很好一個局面。

    袁君行時已逾十時,我又托他來一電話,說膺白事畢搭朋友車歸,不必去接,請我勿候。

    接電者進來報告,我關照大家休息,留一人候門,于是要回家要出去的人都離去,整個兩層樓隻我一人。

    添衣取暖,包好應用之物一小包,準備随時可以獨自蹓出,與應付非常時的腹稿,這時我始想到自己。

    如此徹夜暗坐,時時試探電燈有無,以測城内有否出事。

    直至天将明時,聞遠遠軍馬聲歌聲,乃摸索至三樓屋頂,遙見穿灰色制服臂纏白布之兵士緩緩而來,知大勢定矣。

    辛亥起義,各處以白布纏臂為号,國民軍之白布臂章上寫“愛國不擾民”字樣。

     我假寐片刻,電話門鈴不絕。

    下樓,偵緝隊員首來報告,“胡同口都站有馮玉祥的弟兄,一路受盤問而來,弟兄舉動很文明”等語,北京話“文明”是有禮之意。

    教育部湯次長(中)我本未見過,問膺白不在家,定要見我。

    許多與政局有關無關的人,以為馮軍之事,吾家必定知道,紛來探聽,不見膺白都要見我,我不能說假話,但亦避免說真話。

    此事經過以後,我要用許多功夫,再回到一個主婦地位。

    膺白後來還有攝閣等事,我的工作則興奮至此為止。

     首都革命的經過,江問漁(恒源)先生曾在膺白去世後不久,民廿六年(一九三七)的三月,預先電約題目,到上海祁齊路吾家向我問答兩小時,甚滿意謂有新的聞知。

    惜其時我将遷居杭州,文件已裝箱,未能取證,曾請其如發表乞先示稿,亦允諾。

    不久抗日戰起,遂不再提。

     (原載《傳記文學》第五卷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