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再度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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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公司更改挪後了赴歐船期,在會期以前到華盛頓。

    膺白與袁守和先生商,請他作私人秘書,袁君答允挪遲讀書一季,同到華府。

    我們的小公寓裡,有一間袁君經常的辦公室。

    半年中我除開照例酬應,就是在家當廚子。

    膺白喜歡吃魚,而且要吃淡水魚,我熟悉了華盛頓的魚市,買得着近乎淡水的魚。

    那時美國在禁酒時代,燒魚不能無酒,我用五加皮及蚝油代替,五加皮可當藥品進口,一瓶要價美金五元。

    袁君對時勢及華會情形均極了解,我不須再當書記。

    膺白在國外,非常注意本國留學生,并不是想将來放在夾袋中,而是如何不糟蹋下一輩,使下一輩能盡量貢獻于國家。

    我和膺白有同樣感覺,盡管在國内,對國立大學這幾年罷課鬧學覺得有點過分,但在國外,國立學校出身的人顯然不同。

    我們都有點偏愛國立學校,懔然于基礎的國民教育,和本國文化涵養之必要。

     膺白與華會,除他事先一篇文章,在他身後的《故舊感憶錄》内有袁守和先生的《對于膺白先生參加華盛頓會議之回憶》,及王芃生先生的《我對于膺白先生的幾點追憶》兩篇文章。

    王先生是始終研究日本問題的,他的文中說:“近年來日本對外的一切舉動,也可以說是對華盛頓會議的一大反動。

    在華會閉幕以後的十年當中,中國若是急起直追,本有過很好的複興機會,不幸不曾好好利用&hellip&hellip國力轉遭着過大的消耗,坐視着旁人的強大,因此造成了近年來最嚴重的國難。

    ”又說:“在特别關稅會議中,日本代表在原則上首先承認中國關稅自主,聽說是膺白先生的側面策動和遊說,感動了佐分利等日方要人,有過不淺的因果。

    後來日本雖然變卦,而終不敢公然反齒。

    ”佐分利是華盛頓會議日本代表團的專門委員。

    關于這點,我在後文有關民十四(一九二五)關稅會議,和民十六(一九二七)北伐時,尚有述及。

     袁先生是中國留學生在國外學圖書館的最早一輩,圖書館屬目錄學,在曆史系,他熟悉中日間山東問題。

    他的文中最後所列山東條約第七點,有淄川、坊子、金嶺鎮等礦區地名,至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濟南慘案,日本猶據為僑民利益,而作出兵山東理由之一。

    我看見濟案時前方報告及後方通知的電報中,有此項地名。

     在華盛頓會議前,北洋軍閥為欲征服南方,一次一次地達成對日外交禍因。

    膺白在其言論和文字中,大聲疾呼“萬惡之内争”,促國人警醒,而向世界大局看。

    不料這些惡因的後果,事隔十年,不可收拾。

    最顯著者,當國民政府将統一中國而謀中國的建設時,日本加緊對中國的擾亂。

    民國十六七年日本在山東出兵,有濟南慘案。

    民國廿二三年日軍進入長城,有《塘沽停戰協定》。

    這兩件焦頭爛額之事,皆由膺白當沖。

     在華盛頓會議,中國與日本如原告與被告,被告強而兇,受人忌,原告弱不争氣,受人憐。

    除公衆酬應,兩造交往極少。

    膺白在這時認識日本駐美大使币原,和日本代表團的佐分利。

    立于東亞地位,看世界,不期而有相同處。

    亦與日本朝日新聞記者神尾談過,神尾還在我們小公寓裡吃過一餐我燒的便飯。

    民國廿四年(一九三五)春,中日關系日趨險惡,神尾同着朝日新聞訪問團到南京,他一個人特來莫幹山訪膺白,那日他比預約遲幾小時到山,後知其由京杭國道到庾村,警察查無護照,未許上山,故折向杭州日本領事館辦得護照而來。

    他吃飯時還提起在華盛頓的一次。

     我寫稿時,聽到電台裡美國記者勃林克雷由日本歸來的報告。

    他的報告:《朝日》是世界最大流通額大報之一,日本左派最近反美風潮,《朝日》足以左右輿論,《朝日》本身并不左傾,然因對政府不滿,故不加指導。

    神尾頗似恂恂儒者,尤其他到莫幹山的一次,半路被阻退回再來,未露一點不愉之色。

    這時膺白已為中日問題心餘力绌,固辭其華北職務。

    惟恐天下無事之輩正在掀動風波,而兩國有心人,頗忍耐不敢以小事化大,順筆略舉一例。

     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的元旦,我們在大西洋船上,接到華府許多朋友的賀年電。

    這條載重四萬五千噸的船,是從德國人手裡交給英國,這次在冬季極大風浪中,不誤到埠日期。

    我本極易暈船,亦僅卧息一日,照常進食。

    王寵佑先生和我們同船到英國,頭等艙隻我們三個中國人,被安排在一張小圓桌共飯。

    我點菜時說起昨日的斑鸠很好,他笑我暈船不出來還能細吃斑鸠,這是我生平旅行最舒适的一次。

    隻有一星期,時覺來日苦短。

    船抵南安普登,有使館陳君來接,同坐車到倫敦。

    火車與輪船大大不同,受戰事影響,破舊不堪,此不但英國,參戰各國均如此。

     我們隻在倫敦小住,顧少川(維鈞)公使尚在華府,由朱鼎卿(兆莘)先生招待,應參觀之處都有人陪伴。

    這時英國國家畫苑正出賣名畫《藍童》于美國,《藍童》出國以前,每日有許多人去參觀惜别,買其照相。

    我同膺白都沒有音樂藝術修養,但覺由美國而英國,而歐洲大陸,是一步進一步,不可言說,不禁神往。

    聽說藝術品在戰時都謹謹珍藏,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尚無飛機轟炸,故戰場外毀傷尚少。

    藝術音樂,是表現一個民族内心之美,美的表現是至高亦至公,中國從前藝人常有争高低之見,講門戶派别,這與美學相矛盾,希望以後不再有了。

     範靜生先生長教育部,曾與膺白讨論過社會教育,膺白沒有什麼具體貢獻,卻提到了兩件事:其一是國民體格訓練,其二是教科書。

    為百年之計,不可任營業者趨時投機,而準确尤為必要。

    一山之高,一水之長,幾個書局或幾種課本不同,讀者将何所适從?他建議教科書國定,而分配各書局發行,則不奪其利。

    關于體格,他說學農的不舉鋤,學工的不動機器,師生以紙上知識授受,下一代還是一個個文弱書生。

    他說今後國民的标準體格,要能“負荷歐戰全副武裝防毒面具而跑步”為及格。

    範先生即托他注意這兩件事,并要求買一套帶歸。

    我們在倫敦參觀水晶宮時,那裡正陳列有最新武裝,即打聽得其重量,函告範先生。

    關于教科書,各國有其立國精神,不相抄襲,我們亦到處買一套,寄上海中華書局陸費伯鴻(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