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戰後的莫幹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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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此精神物質之逾量支出。

    頃接農民踴躍參與墾地消息,正覺前昨兩日之憂稍減,而附以農場被火之報,損失之大固屬可惜,然非雲所視為傷心者也。

    弟不知雲現在求人之不易,設計之困難,棉力之無幾,數月來所以不顧弟之辛苦,雲之冒險,農貸不定有把握,敢先投資,恐機會一過,并此而不可得。

    萬一遺不了之局于弟奈何!所以一再提議生産,亦一再讨論請張、祝諸君回來,非對弟不信,知勝利後之複興,較抗戰時之維持,更須衆擎以求易舉也。

    相處十五年,當能信雲對弟之誠,辭職事請勿再提。

    雲不久将來山,餘俟面詳。

    (卅五、四、十一) 性白和我,看法做法雖有不同,然都自矢盡瘁庾村。

    他欲去而不忍,我解說至再,堅請其留,彼此均有遷就以從處。

    然遷延兩年,雪鈞先離庾,他遂無法再留。

    這件事,我無論如何要自責的。

    下面又一我給他的信: 性白弟鑒:到山不見吾弟,不可思議,弟棄汗血之勞績,而真個改業,亦不可思議。

    縱不免缺憾,要亦何至于此?庾村上學期成無政府狀态。

    此次小住,決定各單位各自負責,弟之職務保留原狀,所指定之教師悉數延聘。

    膺公逝矣,遺風猶在可記憶之中,雲勉竭驽骀,弟謂不足與共事耶?總期擴充其德,由弟十數年襁褓噓拂之功,進而養成能獨立自善之一小基層。

    雲深知第二步較第一步尤難,以事愈繁則人愈多,而心志愈不齊。

    曩者有“與”無“取”,今将有“與”有“還”,考成責重。

    但在通盤着眼,既成團體,必有煩難,必須容與。

    葛先生歸,告歐洲汲汲複興農村情形,絕對利用科學而其他不惜簡陋情形,訓練農牧技術人才情形,國際蠶絲好轉&mdash&mdash中國隻有蠶絲增産情形,曾親來庾村。

    本拟完全添造蠶室,以安執事者之心,而減少接觸,原系萬不得已之舉。

    現經決定隻添平屋六間,在菜圃西首,臨時仍繼續借用校屋,所費僅十之一,而增産可三之二,衆無異議,并以附聞。

    弟尚有高見否?雲啟。

    (卅七、九、八) 湘湖師範校長金海觀先生一向對莫幹小學熱心,這一次割愛借他的教導主任張龍骧來代性白之職,救我們一個急。

    共事一年多,在更艱難的局勢中,莫小措置得極為裕如,經濟則困難到前所未有了。

    我在校董會報告張先生的成績,性白、雪鈞都欣然。

    後來又逢着一個艱難機會,他們曾自告奮勇,雖未成事實,他們對這工作的熱情始終如一。

     莫幹農村公益事業複興委員會連我共委員九人,其他八人與膺白和我均非親即友,沒有這個會,亦都在出可能的力,當我要求他們參加時,都毫不遲疑而允諾。

    組織成立的一天,全體準時到會,君怡願充紀錄,公推嶽軍先生為主席,其紀錄曰: (一)主席報告:本會之成立,乃為複興膺白先生生前在莫幹山所辦農村公益事業。

    黃夫人表示此事并不是狹義的紀念膺白先生,而是着重在繼承遺志,實實在在的做些事,詳細情形請黃夫人報告。

     (二)黃夫人報告:本人對本公益事業必須努力複興理由,不僅為守前人一番心力,實以為農村與教育,于“積極建國”與“消極弭亂”,具有雙重作用。

    以此次抗戰中各地情形而論,莫幹山要算保全得好的一個地方,這須歸功在抗戰初期有難民救濟的種種工作。

    此事葉揆初先生在上海向山上業主募集經費,曾有不少之努力,此外鄭性白君夫婦始終堅苦維持莫幹小學,同樣值得稱道。

    膺白先生過去做法,不免以都市為鄉村後盾,不求生利,故一半為教育事業,一半為慈善事業。

    現在時勢不同,爰拟于學校及農村福利事業以外,注重“生産”,注重“出本必求利”的農牧事業,力圖自給。

    都市無可依賴,須以農村為都市府庫。

     (三)徐青甫先生:以生産為“母”,教育為“子”,是正當程序,将來大家能如此做,國家亦就好了。

    經濟乃“力”與“物”之循環,現在重要的,須有法以“物”幫助農村,“物”者即工具種籽牲畜之謂。

     (四)葉揆初先生:經費的籌措應是委員會的事,不應由黃夫人獨任其責。

     (五)葛湛侯先生:以養牛一端而論,需費即不下一億元,養蠶較有把握。

     (六)葛運成先生:以育種方式養牛,則牛亦可養。

     (七)俞寰澄先生:事業中不妨加入“信用合作”一項,且戰前本已辦過押米貸米等事。

     一般結論,着重育蠶種,兼及種牛,乳牛取漸進辦法。

     卅七年(一九四八)的八月是我最後一次到莫幹山,熙治正帶着病孩遠道就醫,性白已離庾村,龍骧尚未到,公私諸事都茫茫。

    一日我獨在白雲山館呆坐出神,忽聞竹林中有人高聲喊我,走看是陳衡哲君坐着藤轎而來,尋不着路。

    他們一共四人從杭州同來;浙大校長竺藕舫到了庾村接到電話因公回去;衡哲、叔永(任鴻隽)伉俪,和阮毅成先生上山避暑,并來訪。

    衡哲坐轎,帶着罐頭食物和面包,任、阮二君步行後至,拟邀我出去野餐。

    任家夫婦十年前曾來做過客,這次帶着食物而來,怕我臨時開不出飯。

    找家裡正有雞,還有杭州帶來的火腿,遂留在吾家吃飯。

    阮君知我損失些書,告我有一個地方陳列着舊書,要不要去看看。

    我說抗戰幸而勝利,一切無足萦心。

    飯後已經告别,他們又回來叫我出去,在山亭共攝一影。

    當叔永先生走到吾家時,進門交給我一張紙,是他一首七律,原稿如下: 暮登莫幹山賦呈白雲山館主人 又向莫幹作漫遊,松筠不減舊時幽。

    一聲啼鳥生涼籁,數朵寒花報早秋。

    寺古豈期存劫後,月明先為上峰頭。

    來朝杖策攀雲去,一訪江東女仲謀。

    (叔永初稿) 我的步韻句如下: 十年重作莫幹遊,一乘穿開竹徑幽。

    歡晤渾忘前度劫,清言帶得幾分秋。

    本來無我還留相,事到如今隻白頭。

    臨别丐君君莫笑,解囊贻我稻粱謀。

     他們走後,夜裡大雨,回憶我二十年前冒雨登山,世變滄桑,不勝今昔之感,不能成寐,作滿江紅一首: 莫幹山夜雨不寐 淅瀝終宵,聽風雨廿年舊識,重記起黃梅陟嶺,阜溪濟楫,東頂頻添舍利座,春園買作維摩室,與浮生穿鑿不相幹,圖書業。

    鼙鼓震,遼陽劫,投袂起,書生急,任驚濤駭浪,内憂外逼,揮手竟憑化鶴去,昂頭不效啼鵑泣,待從頭戮力補青天,鋤和筆!(卅七、八,廿四) 吾家因濟南慘案而上山,因沈陽事變而下山,我比膺白多經一段抗戰期間。

    與莫幹山二十年曆史,幾經家國之變。

    莫幹小學校徽系一把鋤頭一本書,膺白所定。

    大局又已紛擾,我外強而實中幹,彷徨之際,作壯語以自振。

    我的詩詞不登大雅之堂,記記事而已。

     俞寰澄先生是山中一個朋友,曾比鄰而居。

    見稿立和二首,即以草稿交我,亦附入以光篇幅。

     步任叔永先生韻 炎天無福洞天遊,遙想山中景物幽。

    運變中原千佛劫,台來海國十分秋。

    望衡當日桑麻話,逝水華年霜雪頭。

    鋤筆獨存今更起,稻粱端為小農謀。

     感舊(用亦雲夫人山居夜雨韻) 忍辱圖強,是宰相山中偉識,想當日揮涕登車,渡江擊楫,正是長城戰衄後,寇深已入平津室,為緩和軍實補充期,回天業。

    軍閥肆,蒼生劫,刀口下,危機急,不須臾暫緩,戎車已逼,抗戰貪天成幾輩,苦心誰為忠良泣,把是非切實數分明,史公筆。

     阮毅成先生亦有詩,是我到台灣後,他抄給君怡轉交的,又承贈其《大江南北》遊記,原詩亦經錄入,詩曰: 白雲山館訪黃膺白夫人 雲白峰高繞短牆,綠陰門巷午風涼。

    民生事業誰能繼,說到桑麻話最長。

     我與膺白嘗自比如運動場上的障礙競走,我一個人亦跌倒爬起幾次,現在隻好回憶青山,祝下一代,再下一代,競走得更好更快。

     (原載《傳記文學》第十一卷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