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不幸的二次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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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朝鮮,到東京會齊,同訪歐美。

    其他同行的人,已到東京安排考察日程。

    我們由北方起程的原因:一是順便,不必再回南,二是膺白對日本合并後的朝鮮建設甚為注意。

    他在軍谘府籌辦軍事官報局,往日本參觀并購機器,曾經到過漢城二次。

    他告訴我,聽朝鮮孩子在學校唱日本國歌時的難過。

    他亦甚顧慮東三省前途,勸我這是值得一去的地方,所以我們決定取道于此。

     任務在北京而居家在天津,我負一半責任,理由甚簡單而亦甚天真。

    我在天津有舊時同學相叙,托辭居津,可避免參谒當局。

    我讀過書的北洋女師,正是袁世凱在北洋總督任内所辦,曾見過他幾次。

    我以戊戌政變極同情主張變法的一派,對袁有成見,不願接近。

    膺白到京谒袁時,他還提起我是他學生,何不往見,膺白即以未同入京對。

    除此以外,在津與南方電訊、交通都早一站。

    京津相距車程不到四小時,當天可以往來。

    我們四人分班入京,常留二人在津看家。

    我離開北方四年左右,此次天津不如以前熱鬧,而北京則改變甚多。

    上次我在天津,正值北洋大臣治下,開始新建設,實業與教育二事之提倡至顯著,市政亦然。

    金鐘橋、河北公園、國貨陳列所、售品所,我都看見其開幕。

    中國人在貼近租界自建新式都市而樂居之,我記憶最深的是天津。

    此次天津在政治上減少了重要性,直隸都督不是北洋領袖,天津亦隻是一個普通省會。

    我們住着甚為清靜,我尤其如歸故鄉。

     北京則昔日深閉之宮廷,成為耳目衆多之總統府,許鄉風俗改變得甚快。

    最顯見者,新官場的社交、眷屬活動,和夜市酒館戲院的增添熱鬧。

    從前大吏冶遊,禦史據以參奏,此次聞“藩省”王公及邊遠代表到京谒見,當局囑左右陪逛胡同。

    新當選的參衆兩院議員,亦出入著名的八大胡同,不以為怪。

    飯局之多,日必數起,浪費物質時間精力,乘酒酣耳熱而談政治的風氣亦正開始。

    如此無振作氣象的新生活,後來不知摧毀多少可以建國的新人。

    官僚化和腐化,在民國第一頁史上即已注定。

     在天津北京兩處,我們恰巧逢着一次元旦,一次南北統一紀念日;元旦亦即是民國成立紀念日。

    兩次都見市中彩牌樓高懸清帝退位诏書,以為民國的由來在此。

    軍事當局見南來代表,辄曰:革命算僥幸成功。

    此種揚禅讓之迹,表不打之功,政治上狹窄心理,為民國亂源之一。

    政治态度狹窄,不僅民初政府為然,但我們系初次感覺。

    一般人提到革命二字,總似存有破壞冒險之意。

    膺白與我同時起了一個念頭,為國家必須消除南北之見,并願以身作則,在北方多數人中,相習處,而表露革命者身份,以解說真正革命之義。

    這是促成我們在民國五年(一九一六)以後居家北方,先在社會努力,而後任職政府,實現民十三(一九二四)首都革命之一原因。

     民國二年(一九一三)三月初,膺白在北京接洽之事已畢,已在津整頓行李,将照原定行程,向東北出發。

    忽接英士先生來電言,當選浙江參議員,拟到京就職,罷出洋之議。

    膺白接訊不以為然,複電不贊成;其不贊成之理由大緻如下:中山先生辦鐵路,克強先生辦礦,英士先生不就唐内閣之工商總長職,而出國考察工商,原屬議和及讓政時默契,既言出國,必當守約。

    此次在京,對北方政治及袁氏心迹,看得甚清,他絕對要把持政權。

    逼之愈甚,使之愈不放心,手段必愈劣,他比清室有力且兇。

    革命黨人宜以真正學問道德報國,不在政權一時得失。

    大家以前急于革命,對建設未曾充分研究,宜乘機會充實自己。

    不然,雙方緻力于内争,徒使國家吃虧,于自己亦未必有利。

    膺白的意見甚迂,但甚堅決。

    電文不能詳之事,特托嶽軍先生南行面陳,我們仍準備到東京候英士先生。

    嶽軍先生返滬面洽一切後,又奉命匆匆來津與膺白商。

    相見第一語說:“不得了,鈍初被刺,生死尚未知。

    ”他與鈍初先生不約而同車北行。

    不數小時,上海來電報告鈍初先生被刺身死情形,并促膺白即日南歸。

    至此,我們毫不遲疑,将準備好東行的行李,立即搬上南下的火車。

    在車上遇着袁政府派往緻祭的代表二人:鄭汝成及何成濬。

    何本系克強先生舊屬,鄭則系袁氏親信,後在二次革命時秘密到上海布置之一人。

     宋案破案的線索由于密電。

    吳承齋(佩潢)先生在清末任職上海電報局,膺白在辛亥革命時,上海尚未舉義前,為電報而認識他。

    他與英士先生為吳興同鄉,能由電碼一望而知其文,未出過國,而英文英語都極好。

    宋案從電報中尋線索,亦由他先想着。

    一個幫會頭腦做過滬軍都督府諜報科長,亦辦過南京總統府成立時庶務的應桂馨,忽然與北京要人頻通密電,事有可疑。

    租界巡捕房在應的家裡查出密本,真相大白,人證俱獲。

    教唆者為政府當局,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我們雖然置身革命,對不光明的殺人始終反對。

     膺白到上海之日,同志們正感情沖動,談論對策。

    對策有不同,而憤慨于袁政府之不法,則無不同。

    常常在同孚路黃克強先生家集會,通常參加者:中山先生、英士先生、各省往來的代表。

    膺白亦每會都參加之一人。

    讨論來讨論去,原則隻有兩點:用法律起訴?抑用武力再革命?起訴難以有效,顯然可知。

    稱兵則有是非成敗兩方面:從是非方面看,袁固不法,國民黨不假他途而即用武,是否合法?從成敗方面看,積極主戰的人以為革命黨用兩支手槍奪過城池,辛亥有先例。

    鄭重估計的人以為袁氏非清室暗弱可比,而革命黨已精疲力盡。

    人心之趨向亦與辛亥不同:辛亥是舉國一緻的光複,此時是兩派政權的得失。

    民衆對革命黨信仰并未堅固樹立,辛亥南京政府和各地軍政府時間太短,尚無政績予人留戀,亦有不經意而與人口舌之處。

    經不起袁政府以權利籠絡,歪曲宣傳。

    崇拜英雄空氣與輿論,均與辛亥不同。

    膺白是在不主戰的一面。

     文人喜談兵,武人好論政,是當時一畸形現狀,而以前者為尤甚。

    主張鄭重,人即以為富貴不再革命,甚至疑其通敵。

    有人言兩部小說,支配當時南北人情:袁氏熟讀《三國演義》,盡縱橫捭阖之能;革命黨有《水浒》氣息,患難時共生死,一隔膜即起疑心。

     中山先生、英士先生堅決主戰,他們看到袁氏終将為民國之害。

    克強先生雖與鈍初先生公私交誼甚深,又屬湖南同鄉,然言“鈍初已死,不可複救,而民國根基未固”,頗主慎重。

    又言:“措詞非易,其苦尤甚于死者。

    ”(見緻梁燕孫電)可見當時看法不同,與意氣難平之狀。

    估計戰略與戰術,每被人譏為辛亥未嘗有此。

    以辛亥經驗,成敗關鍵在南京與上海,克強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