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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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胃部一陣酸澀地收縮,好像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紮了進去,在我來得及挑出它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睜着眼一直到天亮,聽到卧室的門開了。

    我背對着門口,閉上眼睛裝睡,聽到他輕手輕腳地進來,換上幹淨衣服,又出去了。

    我爬起來,透過門縫看到他從書房中拿出公事包和手提電腦,下樓時對小芳說:“九點鐘叫小姐起來吃飯。

    ” “哦。

    先生,你不吃了嗎?” “來不及了,我有個晨會要開。

    ” 汽車引擎的聲音在清晨的庭院中漸漸遠去,我沖到窗戶邊上,捕捉到那輛灰色BMW的背影。

    無來由地,我想起一年前的某一天,我攔在這輛車前,滿心絕望地任他将我塞進車裡。

    時光匆匆,竟然已經一年了,回首三百多個日子,我竟不能相信在他身邊安全地過了一年。

    他沒有憤怒地掐死我,我也沒有憂郁到死去。

     人,有時候真是奇怪的東西1我打開窗戶,任初秋清爽的風吹幹我臉上莫名其妙的淚痕。

    晚上六時,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在回去的路上。

     我将碗裡的飯乖乖吃光,洗完澡自動坐到沙發上看電視,遙控器握在手裡不停地轉台,雖然無聊得很,還是裝作可以看得下去的樣子。

    他站在我身後看了一會兒,進書房工作去了。

    我舒了口氣,突然間被他緊迫盯人地關心,感覺真不習慣。

    快十一點,我聽到書房有動靜,急忙關掉電視,站起身來。

    在瞥見他的身影時搶先道:“你忙你的,我要先睡了。

    ” 他驚訝地看我,半晌道:“我也正要睡。

    ” “哦。

    ”我率先爬上床,将自己密密地包裹在被單裡。

    他從後面攬緊我,在我頸後吹氣。

    我不動,隻是誇張地打了個呵欠。

     他貼在我耳邊問:“累了,” “有一點,想睡。

    ” 他翻過我的身子,給了我一個輕柔纏綿的吻,然後大手蓋在我的眼睑上,松了口氣道:“睡吧”” 我努力平穩呼吸,讓大腦處于空白,不久就迷迷糊糊地陷入半睡半醒狀态。

    床鋪輕微晃動,他起來,彎身看了我一會兒,确定我沒有被吵醒,又走進書房工作。

    我張開眼睛,默默地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一夜無眠,他也一夜沒有離開書房。

     漸漸地,吃飯、洗澡、看電視、睡覺,成為我每晚的活動定式,他也恢複了以往的工作時間,不再每天提醒我回家,不再每天陪我吃晚飯。

    很多時候他應酬回來,我躺在床上裝作熟睡。

    他也不吵我,輕手輕腳地躺在旁邊,不似以前,他有興緻的時候,就一定要将我吻醒,纏鬧不清。

     他最近可能在忙什麼大工程,早出晚歸,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睡下,他出門的時候我還沒起來。

    到今晚,連續四天我沒有跟他說過話。

    大概深夜一點,我聽到汽車引擎的熄火聲,像往常一樣,我面朝裡裝睡。

    身邊的床位下陷,我的背不可避免地碰到他,他的手掌輕輕地撫上我的肩頭,灼熱的呼吸吹在我耳邊,我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想必他今晚喝了不少。

    他的手指探進被單,沿身側曲線一路下滑,罩上我的小腹,同時滾燙的唇含住我的耳垂。

    我猛地一顫,無法裝作無動于衷,隻好假意翻了個身,避過他的舔吻,将頭理在他胸前,口中喃喃道:“好癢。

    ”聲音模糊似夢呓。

     他的身子僵直,一動不動,好像怕吵醒我,良久,才放松下來,吻了吻我的頭頂,輕歎一聲,抱緊我睡了。

    那聲輕歎一直在我耳邊回蕩,充斥着說不出的怅然若失。

    他帳然若失些什麼?因為沒有理由吼我管我了嗎?因為不能滿足他的生理需求嗎?我這麼做的動機又是什麼?我也搞不清,是為了給他少添麻煩,還是為了給我自己少找麻煩?也許兩者都有吧。

     很多事情我不願意去深想,很多感覺我不願意去弄清,是鳥。

    就總有飛走的一天,天性使然,人力不可違。

     ★☆★☆★☆★☆★☆★☆★☆★☆★☆★☆★☆★☆★ 一早,他出門前吩咐:“今天不要去工作室,我十點在胡醫生那裡等你,他給你安排了複診。

    ” “哦。

    其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記得那個胡醫生的樣子。

    ” “我說等你就等你,你敢遲到一分鐘給我看。

    ” 我淡談地看他一眼,默默地點頭。

     他擡起我的下巴,沉聲道:“跟我說你一定會準時到。

    ” 我像一隻鹦鹉機械地重複:“我一定會準時到。

    ” 他認真看了我良久,疑惑地挑起眉,“你最近出奇聽話,告訴我為什麼。

    ” “沒什麼,”我迎着他的目光,“可能是習慣了順從,也可能,你最近沒有特意刁難我。

    ”我知道如果轉開臉,事情就複雜了。

     他放開我,抱着肩道:“這是個好習慣。

    不過,”他俯低身子,“離我放你自由的日子還遠呢,你最好不要打什麼别的主意。

    ” 我起身走進洗漱室,平靜地道:“在你面前,我能打什麼别的主意?” “那最好。

    ” 我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望着鏡子裡那個蒼白驚慌的女人,無聲地自問:“我在打什麼主意?難道潛意識裡,我在等他實現當初的盡諾,到我完全屈服的時候就放我自由?是嗎?我是這樣想的嗎?” 我将整張臉紮到冰冷的水裡,試圖冰鎮混亂的思緒,擡起頭來,鏡子裡的女人頭發零亂,滿臉是水,眼神中全是茫然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