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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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那邊輾着一個小女孩,被車輪把雙腿輾斷了。

    當我們聽到這個消息馬上起了好奇心,就跑到那邊去看。

    可憐啊!從膝蓋以下隻見破碎的骨頭和血肉,簡直分别不出哪裡是腳掌。

    看她的年齡隻有十歲光景,看她也不知道疼痛,嘴裡還叫着“你們哪個有刀或槍可以快些地把我殺死,我不願這樣受罪了”。

    據熟悉她的人說,她的父母是非常貧窮的,大概是自己耕着一小塊田。

    在這阿迷過來的一個車站叫小龍潭,這裡産的煤炭最多。

    碎的和搬運漏掉的,任何人都可以得取。

    這小女孩每天都借着這貨車帶到小龍潭,盡量地拾取煤炭,大概每天都有幾毛錢的進益,然後又借它帶回來,從來沒有出過車費的。

    今天她照例地到小龍潭去拾碎煤,汽笛一響,她提着她的籃子跳在踏闆上&mdash因為她跳車的經驗太多了,所以車子走得相當快的時候,她跳上跳下都很平常的,今天她跳了上去也不算一回什麼事,但是你們知道她的足斷并不是為着跳車。

     火車走得也不遠,從這貨車的後一輛走來一個安南人,手裡拿着紅旗來到她的面前,不說三不說四地把她推下車來,剛剛地推在兩條來路撥車的交點,火車吭哧地從她腳上走過了。

     大約有七點鐘了,我們才到河口,很随便地對一對相片,然後走過橋去,法人又清一清人數,才向老街長安旅店走去。

    洗臉後我們滿街地逛了一轉,把所剩滇币用完後又到店裡開晚飯。

     卧薪嘗膽今天也算嘗過了,在這裡的店子比較阿迷實在差多了,僅僅墊一床席,枕就是一塊柴,蓋的是一床灰毯。

     (我打算把這小孩足斷的事實,完成一篇很好的小說。

    ) 十二月二日 今早我們起得很早,因為要趕六點二十分到嘉甯的早車。

    今天所走完全是平路,沒有一個山洞的,昨、前天共有一百六十五個山洞。

    入了熱帶,天氣很熱,兩旁的植物都是大葉的、奇怪的。

    五點半鐘到了嘉甯,很有一種電影的氣象。

    車路的旁邊有一條汽車路,我們将到時就見兩輛汽車,這就是我出省見汽車的第一次。

    在嘉甯吃過晚飯,又到車站去等八點半的晚車。

    費了三個多鐘頭的功夫,遠遠地就見海防的電燈和路旁的汽車。

    漸漸接近了車站,就别是一重天,新的氣象快臨近了。

     海防的汽車啊,馬車啊,馬路啊,美麗得了不得!我們好像鄉下人到省城似的東張西望。

    到店子已有十二點了,二點打過我們才睡的。

     十二月三日 今天早上七點鐘就爬起來滿街地逛了一趟。

    九點鐘開過早飯,我們四人連着把一個個的商店都參觀過,樓上轉到樓下,覺得很沒有什麼意思。

    汽車一來,我的注意力完全引去了。

    又看看他們騎單車的是多麼有趣,所以我和黃永清各人租了一架,逛了一點鐘,花去一毛錢。

     十二月四日 同樣的又在海防住了一夜,今天午飯後要預備上船了。

    早飯後我們有十多個人逛到海邊,看見我們要坐的是一艘名字叫“順康”的大輪船。

     晚飯已經開過了,大家亂個不已,收拾的收拾,洗臉的洗臉,大約五點鐘的光景,從旅店出發。

     旅店門口有幾輛黃包車停着,那些車夫看到了這點裝束,隻見他們在那裡互相談話,不曉得是談些什麼,他們的眼睛完全注視着我們在大笑而特笑。

     我們上了“順康”大輪船,店主就把我們招呼在艙闆上,我們以為給我們休息一會,後來一問才知道這裡就是我們的睡處了。

    大家聽到這話都很不高興,咒罵着,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雖然是一個非常污濁的地點,忍氣吞聲地還是住下了。

     四十多個人通通睡在這艙闆上,這天晚上真是擠得要命,外面大吹着冷風,裡面在出大汗。

    一個晚上那雞的聲音、猴子的聲音和安南舟子的吼聲叫個不休,吵得個一夜不能安眠。

     十二月五日 第二天早上,我們以為船一定開得很遠了,我們跑到船邊一看,碼頭還是在面前,輪船仍是停在原來的地點。

     搭船的客商大概沒有了,我看看海防馬路上來往的汽車怎麼漸漸地移向我的後方去了,這時我知道是在轉船頭,或許不久就要開船了。

     興高采烈地站在船邊,兩眼隻凝視着隐隐忽忽的海防碼頭的桅杆。

    站了一點多鐘,海防也看不見了,經過着幾個大礁石,漸漸地入了大海,吹到臉上的風也覺得有些涼了。

    我低一低頭鑽進布棚來,隻見我們的同伴一個擠一個地睡着,我看了這種情景,實在有些讨厭,我不理他們,一個人跑上樓耍耍那些有錢人住的官艙。

     我們在雲南的時候,常常聽到從外省來的人說:“外邊的大輪船坐着真是搖得了不得。

    ”今天晚上大家都在談論這個問題,個個都說我們坐了一天的船都不見怎樣的搖,這船真是平穩極了,他們是說謊的。

     雞屎猴屎的惡臭,海面上的大風真是不容易吃。

    有的帶着毯子的,倒可以禦一點寒,沒有的就是這樣露着。

    我算有點拉連,還找到一床灰毯和他們擠着蓋。

     Thesufferingofheadacheinthesteamer.〔在輪船上遭受頭痛之苦。

    〕擠。

     十二月六日 一望無際的大海啊!看着實在偉大。

    兇猛的大風浪也漸漸地增大起來。

    睡得昂然不動的人也漸漸地随着船的支配而搖動起來了。

     吃過早飯我也學他們跑去睡着,熟睡了一趟。

    聽着他們亂嚷着吃飯,我掙起來,一看原來是晌午用的糯粥,我喝了一碗,仍然睡下去。

    吃晚飯的時候,輪船一上一下地愈更搖得厲害,在開飯的那十多分鐘内,給我搖得個頭暈眼花,我又慢慢地半步半步地走去睡着。

    我看看有多數的同伴都沒有起來吃飯,他們吐出來的食物擺得東一攤西一攤的,我知道我的身體還比較強得多哩。

     這天晚上的臭味愈加厲害了。

    海風當然不消說了,又加上船的大搖動,當然是能使人難受心酸的,所以在這四十幾個人之中,思鄉的歎息聲啊,懊悔的咒罵啊,暈船的哼聲啊,充滿在這船艙上,成為一個非常複雜的空氣。

    其中有一個昭通人,他從昆明逃營出來,連夜地趕到宜良來趕我們的車,他暈船暈得非常厲害,又兼一點痧症,看他的樣兒是非常危險,離死不遠了。

    他那可憐悲哀的聲音叫着他的爹爹呀!媽媽呀!和叫着他初交的一個朋友。

    用針刺他的手足救他的命,亂了好一半天,他的手足的麻木才稍稍地止一點。

    這裡歇了沒有好久,那邊的嘔吐聲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