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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覽室裡每天都可抓着偷相片的賊,有一天竟有十五個之多。

     坐着公司車跑了一天,為了租借《母性之光》音樂會大廳所需的樂器。

    我帶了笳子一塊去,利用不花錢的汽車到膠州路看人美,聽說她已從杭州回來。

    到那兒隻有顧夢鶴和田老大在,她已出去看電影。

     田老大的傷好以後,精神大減。

    他說等他再休養幾天,一切工作應努力幹起來。

    彭飛來,他們走了,我們上錦晖家。

     話劇老是排不成氣,我看前途未見樂觀。

     想寫文章,但肚裡太空,需要努力讀書。

     四月十八日 昨天替黎民偉送照片給人美簽字,在那兒玩了一天。

    所謂“新月”的大台柱白麗珠女士到錦晖那裡練歌。

    那臭狗架子,我真不要看。

    和夢鶴講廣東、湖南話,把哭着的人美都逗笑了。

     在史東山家裡開“聯華”第一、二廠同人聯合會第一次執行委員會。

    東山請客吃晚飯,到深夜二時這會才結束。

    今天一早又有人來家裡開會,整天沒有精神。

     同仁醫院看王斌,已經拔去五個牙,臉上一邊瘦着,一邊腫着。

    可惜!他在這“粉紅色的四月”,反嘗失戀的悲哀! 四月十九日 這兩天突然冷起來,下着綿綿春雨,悶煞人也。

     和黎民偉、蔔萬蒼們籌備俱樂部的乒乓比賽,預備在明天舉行。

     為《電影畫報》檢照片,頭也弄昏了。

    “電協”開各組聯席會,隻有請假。

     和老蘇上“雅潔”晚餐,談起公司事,議論特多。

     約阿蔣到我房裡吃可可,大談其出路問題。

    他在王斌的床上睡。

     四月二十日 我覺得有病的預兆,每天總是頭疼發熱,但對工作,仍是不停地做下去。

     每晨的洗身運動已經停了好幾天了,今早脫開衣服一看,好像肉松了些。

     看《除夕》試片,比賽乒乓。

     昨晚讀了幾篇日記給阿蔣聽,我們都互相鼓起寫日記的興趣,我決定繼續好好地寫下去。

     四月二十一日 昨晚帶陳燕燕去唱歌,順便揩油聽竺清賢的有聲影片。

    試映一本老宗拍的天主教學校,收音技巧似乎比《春風楊柳》進步多矣。

     任光作好《母性之光》裡所用的南洋歌曲,他自覺很滿意,本來也好聽。

    有如說它是南洋,不如說它是中國味。

     燕燕聽了這新曲高興得了不得,黃紹芬當然也要順風扛一下旗,表現似乎比她還更熱烈歡喜這歌。

     任光作曲時所想到的唱者當然是燕燕。

    但他從來不知道在戲裡是給黎莉莉唱的,今晚我告訴了他,他感到很大的失望。

    後來我們商量的結果是無論如何要讓燕燕收這張唱片。

     但杜宇開拍有聲片,今晚請我去配點娃娃哭的聲音。

    洪偉烈告訴我非去不可,我為了朋友的面子,就是昨夜的睡眠不足,我也不願偷懶。

     十點半從任光家出來,坐了兩次黃包車,直到聯華第四廠。

    在車上想着“我們的導師”怎樣給它填上美的旋律,并不覺得路長,隻覺得冷得發抖。

    大衣當得太早了,真吃了不少苦。

     等到十二點多鐘才開始。

    韓蘭根化裝成卓别麟樣在看護着一個小孩子,嘴裡哼着陳玉梅的傑作《催眠曲》,小孩的哭聲(我的哭聲)總是和他找麻煩。

    他那副尴尬面孔做出種種醜态,别人都笑了,為什麼引不起我的真笑? 杜宇和殷明珠表示很感激的樣子,我的嘴唇已經發腫了。

     汽車送回,到家剛四時。

     今早本想多睡一會兒,誰知九點鐘便有人來叫醒,說什麼蔔萬蒼請我。

     一個戲院布景,會場擺了一百多座位,台下奏樂的地位什麼也沒有,我知道這是我的事務來了。

     鋼琴是在月明影片公司借的,别的樂器要我想法,于是到Lazaro租了兩隻cello,為省錢隻買一副弦線,那隻隻有用麻繩代替。

     我覺得我拉cello比拉violin好,特别在今天,cello給我很濃的趣味,整天抱着舍不得放。

    也許是樂器好的緣故吧,我拉得比從前好。

     今天所拍的這景是全劇的最末一場:一個托兒院的遊藝會。

    一百多觀衆在台下嚷着、吵着,為了到時還不開幕,什麼瓜子殼、香蕉皮、飛箭向台上亂擲,會場秩序大有不可收拾之勢。

    一會兒幕開了,燕燕抱着死小孩慢慢走到台前,她的眼神呆了!她的頭發亂了!她像一個瘋人樣的可怕,于是觀衆的情緒突然寂靜了下來。

     找了許多小孩臨時演員,我最歡喜的有四個:燕燕的英文教師的小孩,“雅潔”廣東飯店的兩姊妹,公司後面的小美人(三四歲)。

    我帶着他們玩,講故事。

     一個假的死小孩在我和燕燕的懷裡換來換去,一會兒頭掉了,一會兒腳又跑了出來,她很聽從我的導演。

     老郝在攝影場跑來跑去,處處想出出風頭。

    像這樣的人隻要在我的眼裡閃過一眼,我便知道他将在一個鐘頭内所做的事。

     笳子來,她對于公司訂合同事總抱消極态度,我對她這次的搬走更可以看出她對任何事情的動搖性太大。

    當然,不住在公司裡,戀愛問題總是自由得多。

     商學院來比賽乒乓,到金焰家去叫他,揩油吃紅豆飯。

    他們所吃的菜飯,到底兩樣一點,總有點怪味,那碗豆渣真不敢領教。

     近二日來,飯後漱口卻特别講究。

     乒乓比賽打敗了,一比六。

     鋼琴和cello合奏起Martha來,不禁想起入明月社的頭半年,南京鼓樓飯店的合奏,令姐來看我。

     我大顯鋼琴本領,騙騙不懂的人,彈來彈去還不是四年前的幾支進行曲。

    老金唱了Singmetosleep〔《唱歌讓我入睡》〕,我的假嗓子黑人調,都受人歡迎。

     已經十二時還打了幾次乒乓球,這不能不說是比賽乒乓所提起的興趣。

    約石寄圃到我屋裡睡。

     聽說王斌還要拔三個牙,腮上要開刀。

    我替他想着真值不得,為了一個小女孩而受那麼大的痛苦,雖然牙疼不是其直接關系,但可以說全是她弄壞的。

    要說她既然愛他,為什麼她得到他病的消息都不來看他,并且簡直說:“我不去!” 談起健康和大便,老石總說是夜裡拉好,我總說是早晨好。

    我講了我在北平病的經驗給他聽,他才相信了。

     四月二十二日 睡到十二點鐘才起床。

    到公司,上午戲已拍完,演員都在吃飯。

    老石看見我拿着鑰匙上廁房去,他說:“你是剛起來的吧!因為你大便總是在起床之後。

    ”我無言可否認。

     午飯時聽蘇怡說今天《申報》關于彭、陳案的審判有一看之必要。

    回到公司,一口氣看完了那長的審判經過,陳獨秀的辯護頗為動人,章士钊律師的補充也特有勁。

     練了兩小時的基練,感到沒有教師的痛苦,細想對提琴技術拼命的深造,實覺空虛。

    要是每月多幾個錢的話,我還是決定去學聲樂。

     千裡來打擾了我,帶他到老任那兒交稿;看見他們的長篇宏論,自己内心裡隻是着急、慚愧,又覺着自己太空虛了。

     送cello還Lazaro,順便到四馬路逛書店,買了兩本舊書:《寫給青年創作家》、《文學術語辭典》。

    買了點原稿紙,走到大自鳴鐘坐電車回來。

     在馬路上走着,看看手裡拿着的東西,自己想着好笑,簡直好像預備做作家一樣。

     紹芬和燕燕都沒回來,也許她自己到任光那兒去了,我偷懶在俱樂部打球、聽無線電。

     “不同生活接觸,不能為生活的著作;不鍛煉自己的人格,無由産生偉大的作品。

    ” 四月二十三日 主任慌忙地在收拾着camera,趕九點鐘到碼頭迎接羅明佑,得到他的許可我們去拍俄大使到華的新聞片。

     人美、笳子、小陳在俱樂部我都不知道,一見之下,不免又是幾聲“Drybrother!” 約人美一塊到“雅潔”吃飯,她和我談起她的合同問題。

    她說現在已成僵局,“聯華”方面也不提起,而她自己更不願意去提。

    說起笳子的可憐,我總說她是自讨,好好住在公司,何以會到這地步,月底也許可以發點薪水。

    人美要替她向老金借十二元交房租,我想很難辦得到。

     天氣分外燥熱,跟他們到商學院看籃球比賽。

    看着輸的可怕,我不看打球了,把袋裡裝着的《創作與生活》拿出來看了好多頁。

     老金、偉烈、人美我們四人,四點一刻才從公司出發,到新關碼頭不久,俄大使便登岸了。

     群衆很擁擠,多半是“國民禦敵自救會”會員,有各分會的大橫旗、小紅旗,他們在講演、呼口号、發傳單。

    在爆竹聲中有俄文口号的高呼。

    巡捕、包探密布着。

    新聞記者抱着照相機跑來跑去,老洪的camera找不到地方擺,終于沒有拍到一個closeup〔近鏡頭〕。

     俄使鮑格莫洛夫和他的老婆、小孩坐上汽車,在我面前停了些時,後面的群衆擁上來,前面的巡捕又往後推。

    人美夾在我和老金當中,看她擠得怪可憐。

     一股示威群衆從愛多亞路想沖過英租界,巡捕阻止了好幾次,到三洋泾橋終被法國兵沖散了,囚犯車也開來&hellip&hellip老洪的攝影機在動了,好材料,好機會! 請馬包探打聽俄使所住的地方,回到家已有電話來過,本想再去補拍幾個鏡頭,可惜沒有片子了。

     在老金家吃飯,有兩樣朝鮮菜實在不好吃,怪味無窮。

     人美總是打我的頭,我也很重地還了幾下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