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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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看了非常奇怪,回來一問才知道是教育廳要和市政府對争面子,罰停演二場,昨晚一場,今天再補這一虛賬。

     藝以這次宣傳不好,交涉欠妥,找總務部發牢騷。

    老張又是向例不服他的教訓,說着說着大吵起來。

    藝說什麼他今天不拉,我聽了非常不高興,也加入戰線,聲音比他們還嚷得大。

    由他們這次的口角給我不少刺激,想到這團體的所謂新希望,着實悲觀得很,同時讨厭這種不死不活的生活。

     第一場演完,下大雨,大電燈上也流下水來。

     我常說我是以一個小小的孩子對待她,到現在我自己覺得慚愧起來了,我自己讨厭起我自己來了。

    我哪裡會當她是一個小孩子呢?就說她吧!她自己也沒有當她是一個孩子。

    哼!說什麼漂亮話?自己騙自己!自欺欺人!聶子實在該死! 和老張、嚴華談人生問題,華說他自己太傻,他也一樣地在痛苦着。

    據我的猜想,也許他和我差不多。

    我不也是傻瓜一個嗎?何必要自讨苦吃,醒醒吧! 五月十六日 算是在這裡面鬼混了一年多了。

    在這麼容易混的這一短時間中,音樂算是學得一點,但是對于音樂外的一切學科已經是大退而特退步了。

    最使我傷心的是白白用了不少腦筋去瞎想一些無聊的事,有時竟受了無限的打擊,弄得不能做一點正事。

     所謂革命新青年的我,是不是應該有這樣的行動?一天還沉醉在愛不愛的迷網裡! 時代的巨輪不住地向前飛轉,現在的我,現環境的我,應該負起怎樣一個使命,艱苦地幹去。

     晨和藝跑馬路,一切和昨天一樣。

     開執委會,決定漢口演完不再到别處,即回上海。

    二時睡。

     五月十七日 前夜睡沙發,昨早落大雨,漏濕我半床被。

    于斯詠把我叫醒,後來她們都逗我“尿床”。

    今早來叫我的還是她,她幾乎把我騙信了。

     說到真正的能同走一條路,同一思想行動,還是我的“三人”好。

    好久沒有接她的信,不知她還是以前的思想嗎?今晚接由上海轉來的她的信,安慰了許多。

     拉一上午的基練。

     “長江”要我們明天還是演三場。

    本來合同上訂好,禮拜一賣不到九百二十四元,從禮拜三起隻做兩場。

    明天的報紙廣告已經改好,“長江”又自行改為三場,一面來向我們交涉。

    我們為顧及到演員的身體,實在吃不消了,隻有堅決的否定。

    當局對張昕若的态度也變了,我看這事恐怕會決裂。

     秩序非常壞,觀衆并不是對我們所表演的不滿,而是三場連續賣票的害。

    便是“随時入座,均可全看”,因此随時都是出入不絕。

     第二場的《雙鵝舞》拉錯了,弄得舞台上也随着錯起來。

    有人還以為是藝錯,其實是我錯。

    《月明之夜》倒是他錯。

     在别處表演《蝴蝶姑娘》掌聲很小,甚至沒有人拍掌,這裡卻是從開幕便響到底。

     雖然演了三場,我的精神還好,回來總想打架。

     五月十八日 生長到這麼大,算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可痛心的事。

    一個二十幾歲的大男人痛打一個小女孩。

    我為這事要流淚,要發狂!太使人過不去了! 嚴華罵小白一句孫子,她大發牢騷,他氣得起來便打。

    先用漱口杯向她一擲,沒有中,後來重打了一拳、一掌,她大哭起來,一面吵嘴。

     他媽的,為什麼總是碰到這些無知識的人?前途茫茫,所謂“明月”,不過如此!算了吧!别想什麼有望無望,另走他路吧!着實不願再看這些不平的事了。

     我的心在痛!要想寫的還多,但什麼也寫不出。

     五月十九日 今天表演兩場,松閑得多。

    表演《小小畫家》的“先生”比昨天有進步。

     晚上這場的人還不少,但票總賣得少。

    散會和藝出去吃點心。

     寫四爺的信,到四點鐘。

     “天一”的事,多半無望。

    别的進行,似乎渺茫。

    回到上海,如何下場?!外力誘惑,防不勝防!辦事人員,荒裡荒唐。

    “明月”前途,着實悲觀! 五月二十日 很早便聽她們吵,四先生的基練,少甫的cello,鬧得不能睡覺,還沒有睡到三個鐘頭。

     落很大的雨,第一場有一百人左右,第二場所多有限。

     “愛是很神秘的東西,天天拉在一處談倒沒有意思。

    ”嚴華在談愛。

    我聽他和張昕若在那兒談,我加入。

     五月二十一日 長江戲院來一個違反合同的最後通牒,他倒說是我們違反,他有确證,從明天起他要開映電影。

     連過去七天都對拆。

    到下午四時我們沒有答複,他們把廣告通通改了,外面的相片也收回來,大有要決裂的樣子。

     晚上有好些新聞界記者出來做中間人調停,完全是替影戲院說話的。

    有時講的流氓話,有時總是以軍政的大帽子吓人。

     三點半還沒有解決。

    吃酒席。

    上P屋。

     五月二十二日 譚病。

    替他做《劍鋒之下》,還不錯。

    七爺的“先生”不行。

     陳真是雙料豬猡,今天費了力訂新合同,他得罪了新聞界,合同撕碎,最後又道歉,承認合同。

     五月二十三一二十四日 說話總是說話,吹大炮總是吹大炮,隻要實際幹起事來,什麼都可看出。

    七爺是一向好吹的一個,不,他們黎氏弟兄都是這樣。

    不論什麼事,他總是吹他怎樣能幹,怎麼比别人成,但常常露馬腳,自己卻還不知道。

     他常說他從前做《小小畫家》的“先生”是怎樣的好,我們看他那神情,也好像是很不錯,誰知上台會糟成那樣!表情過于做作,使人讨厭。

    唱歌的錯誤,扯得一塌糊塗。

     天氣特别悶熱,一起床便是滿身大汗。

    洗了七爺的剩水澡。

     她們都有愛聽故事的脾氣,我隻要和她們坐在一塊,總是要被抓住講故事。

    我從來是不會記住什麼故事在肚裡的,要我哪裡去抓那麼多故事來講?!然而,我每和她們在一塊,總是我講得多。

    誰知道我那些所謂神鬼奇事,簡直是當時瞎編出來的。

     昨晚在女宿舍編故事,最高興的是英、胖姐姐。

    一會兒莉哭了起來,她說有男人在屋不方便睡覺,于是我們不能不走。

    今天英一見我便叫我講,我宣言不再上她們屋。

     胖姐姐請我宣講愛的教育,“六千裡尋母”。

    雖然我的喉嚨都說啞了,我覺着特有興味。

    她聽了隻說慘極了。

     張粲新發病,因為吃了冰淇淩又洗冷水澡。

    在先喊肚子疼,她請我代領錢。

    胖姐姐扶她進房,簡直哭喊起來,我奏完前奏曲化裝,聽說她已失了知覺,我急忙跑進去一看,她睡在床上滾來滾去。

    錢太太已經給她吃過“十滴水”,渾身刮得通紅,她的眼神已呆了。

    來了一個賣票的在她身邊捏筋,她的神志才漸漸清醒。

    因為她睡的床太熱,上面又有電扇,我把她抱到外面的藤床上,這時可以說話。

    外國醫生也來了,打了針,用冰冰頭,花了三十多塊錢。

    這醫生是德國人,他可以講七國語言,可以寫中國字,長得很漂亮。

    我對他起無限愛慕。

     今天兩次的《劍鋒之下》,比劍都沒有受傷,第一場是人美做。

     演完在電扇底下一坐,英要我講故事。

    當時又編了幾個,最好的“王大媽”,其次“宿柩所”、“奎星樓”都還不差。

     “長江”因為今天總收入隻有兩百零九元,他們向我們提出以“宣揚藝術,普及民衆教育”的名義要減低票價。

    老張為避免交涉的麻煩,約我到對門萬國咖啡館吃西點。

    他不說我還不知道,昨天出來調停的新聞界中間人陶、徐、葉,今天找别人轉告我們要點報酬費。

    老張答複他們,我們已有準備,這報酬是高尚的,文雅的。

    具體些說,不是送錢。

     在外面和茵、枝露講一宵的話,有時張粲新蹬開被,我們招呼招呼她。

    我談話最多,告她們我的過去,好像叙說一篇小說一樣。

     天亮時落大雨,我們肚子餓得叫,守在門口買油條吃。

     沒有睡多少時間,精神不十分好。

     新聞界敲竹杠的簡直拉明叫響地講起價來,三家報社各報一百元,另一轉告人也要所謂水利。

     和茵們講故事,一個“三小孩訪仙記”、“李家福和漁翁”。

     到“大智”洗澡,到戒嚴時間回來。

     五月二十五日 白天被茵逼講故事,“開鋅礦的旅行隊長”。

    晚上和茵、靜、枝、白講“新娘鬼找人”,她們說“血濺鴛鴦”,又講“父親的魂附在聽差身上”、“女鬼附男身”。

    最好便是最後一個,我也不知怎樣會編得如此妙。

     到“中央”洗澡,和藝吃刨冰,回家和于斯詠鬧聶家村。

     講故事漸感很深趣味,以後常練習,相信不會沒有益處。

     五月二十六日 一些搗亂分子以《漂泊者》的主演王人美換人為借口,乘機大搗其亂,當嚴華唱“幹!幹!幹!”時,樓上嚷着退票。

    鬧了五分鐘久,秩序依然恢複。

     休息時回家問明情形,老張報告他的危險經過: “我聽說鬧退票的人已經走了,我要到律師處,一出大門便有三四人從戲院追出。

    &lsquo喂!Mr.張,我們和你開開玩笑,走!&rsquo幾個人抓着我的後領,一會兒又沖上來一批,我看勢頭不對,脫了雨衣便向戲院裡跑。

    雨衣裡有五六十塊錢,還有一份拿錯了的合同,新合同拿成南京的廢合同。

    ” 羅先生和幾個友人商量結果,決定明天停演,由警備司令部來命令給“長江”,以今晚會場搗亂事作為借口,明天有便衣隊保護上船回滬。

     談得很晚,現在四點鐘。

    困極! 五月二十七日 今早接着講昨晚沒有講完的故事,情節有點像“Godseesthetruthbutwaits”。

    小白說她都聽得快哭了。

     奇怪,近來真不願把日記給别人看。

    從前給P看過好多次,覺得好些麻煩。

    我決定不再給她看了。

     她不知搶過多少次,今天終于被她搶到手了。

     我坐床上寫,她輕輕走過來一把抓住,幸好我拿得緊,互搶了半天。

    我發明了新的抵抗武器“咬手”,她敗了,被我咬了兩三口。

    雖然搶不去,鬧得一點也不能寫,隻有放在箱子裡。

    誰知我走開的時候,她已偷偷地取出,我一把搶上去,肉搏了半天,日記本已揉得不像樣子,我松了手。

    既然給她,隻許她在這兒看,不許帶走,因為用代名的關系,她也看不出頭緒。

    吃飯的鈴響了,我收回。

     快到表演的時候,什麼消息也沒有,什麼命令也沒有到來。

    飯後在白床上抓子,到表演時才散。

     連演三場,屁股都坐得怪痛。

    每場的人是少得可憐,但奏起樂來倒也清靜。

     戲院的錢是不付,新聞界敲竹杠的也是追得緊。

    老張、羅靖華又不出面,陳找來搗亂的流氓也向我們敲起竹杠來。

    今夜演完後,四先生報告這些經過,我們幾個男的讨論出一個對付方法,總是把責任推在張、羅身上。

    對新聞界盡量采取客氣的态度,拖過這兩天,最後由黎、譚代表說話。

     關于命令停演事還沒有進行妥當,大概明天可以到。

    四先生找羅催辦。

     要夥食錢的也是在逼命,費了多少口舌才送走了。

     現在我們隻期待着那命令的到來,能夠脫離這可怕的惡窟。

    至于以後的交涉,當然訴諸法庭,由羅靖華負責辦理。

     做了一個呈文到警備司令部,報告張被搶事。

     人藝說我和小陳調戲他,他睡在被裡連聲地叫他的保護者枝露,我們大笑。

     我都脫了鞋預備睡覺,秀文叫我過去,講了兩個小故事。

    和枝露醫肚餓病,茵要我還她一個故事,因為前幾天罵了她一句“大丫頭”。

    小陳也要講一個。

    正要走回來睡覺,靜和白也在那兒講。

    聽了她們的,不能不又還一個。

     今天天氣比較冷,蚊子少,人又疲倦,一定可以睡好覺。

     五月二十八日 這次到漢的表演,算是絕大的失敗。

    這失敗,是必然的,是在預想中的。

     武漢藝術學會寫一封信對“明月”是取進攻的态度,指出音樂、表演的缺點,我對這信非常表同情。

    一點沒有說錯,尤其對于幾個無意義的、瞎湊的所謂偉大歌舞劇,他們已經看穿東拉西扯的黑幕。

    對于音樂上他們觀察出提琴的出風頭,便是藝制止别停奏的事實。

    他們排了一個歌舞團的等級,是“梅花”、“霞雲”、“明月”勉強、“桃花”。

    這倒要斟酌一下,因為别的歌舞團很少看。

     報紙上也大罵起“明月”,所批評的缺點都不能給我們有半點反駁的餘地。

    根本自己的節目不行,表演、排練不熟,大明星的嗓子也是倒得一塌糊塗,常常換人替做。

    最使人不滿足的是《漂泊者》,連我們自己都看不過去,哪裡還會使觀衆滿意呢?!《芭蕉葉上詩》的對白,簡直糟透。

    嚴華講的是北平話,有土音,“這會兒哪有你的愛人兒?”他那鞭子向台下一指,這算是唱京戲嗎?說到表情,太裝作平闆,讨厭! 原來錢太太也觀察出羅蔔條的醜态。

    他媽的,我真替他臉紅,這可憐的餓鬼!其實這麼一個小孩子,她能給你感到什麼?态度如此顯明,自己還不知道自醜!唉! 命令還沒有來!今天依然表演三場。

     上午和錢太太取褲子,吃沖雞蛋。

     第三場演《劍鋒之下》,打敗仗時碰了小白,她罵了一大套。

    我不理她去卸裝,回來向她道歉,說了“對不起”。

     秀文、茵、陳情來逼我講故事,當時又編了一個“活神仙訪鐵風寺”,一個短笑話“頑皮的小學生”。

    正在講得起勁,秀文的眼睛隻向别處凝神,有時發出笑聲,有時一隻手蓋着嘴作驚喜之狀。

    我知道她絕不是聽我講的故事發笑,當我停止我的談話時,她輕輕地對我說:“聶子!你快看那邊有好把戲看,哈哈!”我擡起頭來一看,真的,啊!嚴勵和許曼麗,特别快的嚴華、張粲新&hellip&hellip 時間已經不早了,所謂把戲還沒有散場。

    小孩們要我和他們開開玩笑,我高興地起床從後門繞到前門進來,進門便問:“張先生在哪裡?”完全用的湖北口音,這一來吓得他們魂飛天外。

     茵說給我一個短故事:“一個人被他的愛人罵。

    寫完日記,哭了。

    氣得睡在床上。

    完了。

    ” 第一場演完後,和嚴華排練新劍法,滑一跤在石地上,碰壞了左手腕,晚上兩場都沒有拉琴。

    幹媽、胖姐姐、藝、景、秀、陳幫我上藥,揉擦,我謝謝他們。

    由這點小事看來,可以清晰地知道人對我如何。

     五月二十九日 秀文小妹妹每天有空便抱着她那小洋娃娃,近來對我還不錯,常要我講故事給她聽,我觀察到她近來的脾氣變好了一些。

     幹媽把我叫醒,出去買軟片。

    吃過午飯到前花樓,民權路,買五味姜。

    她待我真像我的母親一樣,她和我洗衣服。

     譚在昨晚找過老張一趟。

    他出去躲了這幾天,原來是用公款開十二元的房間,惬意地住着。

    大家都對他不滿,清早便吵得一塌糊塗,你一句我一句地批評他的不對,素來不多話的嚴勵,也發了一大堆牢騷。

    本來太使人過不去,我們在做牛馬,給他們管錢的自由享樂。

     又被“敵人”碰傷右臂,奏樂休息一場。

    第三場因為是最後一場,誰都願意特别用點功夫,我忍痛去奏樂,似乎比以往起勁得多。

     胡笳病了,常去招呼她,演完在她床旁談天,有茵、胖姐姐。

    又是談到愛,不知怎樣扯到羅蔔條。

    胖說他們在南洋時她不過是像小白這麼大的小孩,他竟對她常常欺騙揩油,正如他現在之對小白一樣。

    我又想起一天早晨他和P在會客室,P坐在他身上哭,我問為什麼,他說是他招她的,一會兒又說是她身體不舒服。

    其實我什麼都看得清楚極了,一定是羅對她揩油。

     談了一些無聊的話,過後想想又懊悔,何必要給人取笑我?! 十六天的牛馬生活終于耐過去了,要是再演下去,恐怕會死人。

    昨天笳子曾昏倒在地下,醫生要她今天不要上台,她的角都找别人代。

    别人呢?也是病得怪可怕,每天十二個藥罐,誰的臉色都是蒼白得難看。

     “長江”找我們去結賬,他從前說住夜花園是不要錢的,現在他算每天三十元的租金,其他水電、煤費,共欠他九百幾十元,這簡直是大敲竹杠,我們否認。

    明天請客開談話會。

     船票已定好,明天下午上船。

     老江和少甫、七爺在談團體的将來,他們感到有排新節目的需要。

    老江在大吹大擂,七爺在打和聲,少甫總以老行家的态度擺臭架子。

    我看到這态度總是讨厭得了不得,不願多半句嘴。

     五月三十日 決定今天上船。

    起床便亂着收行李,被藝拖去吃湖南米粉。

    因為心裡總覺得今天的事多,還出來耽擱這麼長的時候,所以一點也不高興。

     想加入我們的那小孩聶挹芝老早就跑來,他那可憐的眼兒向我們每一個人凝視,看他幾乎想瘋了。

     幾個人讨論要不要他來的問題,結果是到上海再答複他,由我代表和他說話。

     昨晚又坐一通夜,到今早六點鐘才睡,有黑炭、七爺、少甫。

     午飯後,大家都收好東西預備上船。

    床、桌搬走,籬笆打破。

    在夜花園和“長江”間的走道中休息等候。

    和杜家小孩玩。

     吃過晚飯汽車來,四部漂亮的敞篷新汽車擺在門口。

    他們上車時拍了一張照,時近黃昏,光線不好。

     很平安地到碼頭,上“怡和”公司的“公和”船。

    坐房船,比“招商”的官艙幹淨。

    我的同房是七爺、藝、弦。

     開船前一刻鐘張昕若、羅靖華到,留張其琴在漢追款。

    據說今午宴會談判結果頗佳,敲竹杠的新聞界也到。

    便是這樣應付了,沒有再給錢。

     老張在我們屋談,有時又和藝吵嘴。

    我們催他趕快清賬,他說起來倒是容易極了,隻要一兩個鐘頭便可弄好。

    現在的經濟管理已分散為四份,張、嚴、羅、四先生,我看他們怎樣報銷? 特别疲倦,不敢晚睡。

    他們正講得高興。

     不覺又混了一月,再回到上海了。

    這次回上海應當多想一下自己的工作問題。

     五月三十一日 昨晚睡得相當舒服。

    起來看風景,各屋都走了一轉。

     上午九時抵九江,我在寫日記,他們打字牌。

    和人美、秀文、張弦上岸,走了好幾家瓷器店,什麼也沒有買成,拍了兩張照。

     回來探問詳細是十二點開船,弦、藝、秀文、我再上岸去替美買鳳碗。

    上一家小館子吃小包子、雞絲面,秀文怕我們誤時,氣得她什麼也不吃,老催我走。

     誰都買了江西瓷器,在船上擺的擺,送的送到屋裡來。

    我本來不多花錢的,看着他們買得熱鬧,我也買了一元伍角之多,到各人屋裡走一走,都擺起瓷貨攤來。

     日落時到安慶,船沒有靠碼頭,打了兩個圈便向前走。

     拉了凳子坐在船旁走道看書,講故事。

    胖姐忽然哭起來,我看見别人哭,幾乎也把我的眼淚引出來。

    我猜想她的煩惱不見得不和我差不多。

     晚在房裡“捉曹操”,處罰很規矩,玩到盡興時,搬凳到外面講故事,編“金殿”。

    風冷回屋,又講“可憐關裡月”。

     胖姐姐總是哭,惹得我心裡更難過。

     回房睡覺,又碰釘子,我說我要睡覺,他們都态度顯明,帶發脾氣地走了。

     抵大通,剛預備睡覺,出去看熱鬧。

    枝露們叫去講故事,英、陳、楊、聶聯盟不睡覺,我勉強答應慢慢支持着看。

    終于睡了半點鐘。

    在這一夜,我編了“雙鬼迷人的皮鞋店主”。

    試驗脈搏、心搏,英、茵被氣走了,本不是我自願說的。

    天快亮來睡覺。

     六月一日 錢太太和茵來把我叫醒,茵說對不起,這倒是出我意外。

     白天和秀文玩了些時。

     一個人在船旁思想這次公演的結果,又想到回滬後的工作問題。

     這次旅行在我個人的觀察,可算是大部分的失敗。

     個人方面: 1.預定旅途中的工作計劃一點也沒有做到。

     2.濕氣加重,身體較前瘦了些。

     3.常受刺激,心靈不安。

     團體方面: 1.節目不良,嗓子壞,布景褴褛。

    臨時換人,使觀衆不起好感,大嚷退票。

    在京、漢留污點。

     2.漢口新聞界的糾紛,弄得膽戰心驚。

     3.内部紀律的放肆,意見的分歧,常阻礙事務進行。

     4.漢口營業不佳。

     5.熊福熙話劇派的進攻。

     6.可怕的病人。

     雖是如此,但也有一小部分的成功,是女生着制服,不化裝,是别的歌舞團所不及。

    對外莊嚴,不以香豔肉感為号召,提高歌舞界地位,不然漢口人總以為歌舞團必是“梅花”之流。

     晚開第五次執委會,在我房裡。

    讨論事項很多,如催報賬,發酬勞,張粲新&hellip&hellip十二時散會。

     六月二日午夜一時一刻 洗完臉,船便進吳淞口,九時一刻便靠元芳路怡和碼頭。

    下着毛毛雨。

     坐汽車經過大馬路,各人都覺異常的快活。

    雨更大起來。

     到家十點鐘,張國基住在我的房。

    各處都收拾得極幹淨,一進門便舒服。

     院子裡的草也長長了。

    那個被刀刺破的心仍擺在牆上,難免不要我想到瘋狂破臉時期的生活。

     給弟弟一個珍珠瓶。

    曼麗要去一張violin影相,秀文小妹妹要去一張長城風景。

     今天是去年自南京回來整一周年紀念,也是六月二日到上海。

    那時,打碎汽車玻璃、火車茶壺。

    秀文的眼睛像我的。

     午飯後到錦晖家,談作中國歌曲和今後我們研究音樂的出路,應當從中國音樂上多用點功。

    我也常如此想,經他今天更深說一下,使我很興奮。

     “聯藝”公司由潘家瑞辦一新藝歌舞團,前一向請錦晖主考,并無其他背景。

    在先我們還以為是他搗的鬼。

     “新光”演“天一”出品《有夫之婦》,裡面插有我們拍五彩片《小小畫眉鳥》。

    藝提議去看,我主張弄贈票。

    最後決定看齊天舞台中外合演的《可憐的秋香》、《三蝴蝶》。

     在“又一春”吃飯,有七爺、藝、譚、我四人。

    抱着熱望看歌舞,進去還隻有十人在座,買了小報來等時候。

     開幕了!變把戲、少林拳,休息五分鐘獨唱,《可憐的秋香》、《三蝴蝶》。

    所謂火奴魯魯歌舞團,便是從前和老江在“九星”看的花子洋人弄guitar、吹号的所辦,現在更不如從前,簡直狗屁、胡鬧、淺薄。

    還有那電術更是讨厭。

     我想起那拉提琴的樣子,馬上便想吐。

    還有鋼琴solo。

     今天本來最快活,碰了這個鬼,誰也不高興。

    七爺想到“榮興公司”試一試,抓回三元四毛的冤枉錢,或是要倒黴到底,誰知還沒有開張。

     氣總是下不去,到“大世界”走了轉,稍稍解了點愁悶。

    回家坐洋車,又冷又困。

     六月三日 預備今天做很多事,結果瞎跑了一天。

     睡到十點多鐘才起,很舒服。

    随便一混便吃午飯。

    發了一個單位,到折西家,送他們一對小花瓶。

    後來和七爺、人藝、譚去“新光”看《有夫之婦》。

     這部片子,在國産聲片中算是進步了些,在情節方面已稍帶有前進意識。

    描寫工人生活的一部分,着實是過去中國片所未有過的。

    從頭看到底倒是不十分有讨厭的地方。

     在工人受傷,夫妻二人的談話,應當還要加長些,有力些,使得深刻到每一觀衆腦裡,因為那是再好沒有的可以鼓動的良好機會。

    就我看到的這點,料想他們會如我所想的去說的,誰知他們膽兒太小了。

     結果的兩響槍聲,太不使人緊張。

    至于最後的收場更是減色不少,法官叫帶下去,究竟是算怎樣? 去這趟京、漢,我的體重減輕八磅,136&mdash128。

     在永安公司和他們分手,到“大世界”取相。

    第二卷又廢五張,都是曝光過度。

    小孤山也拍壞了。

     剪了發想到“夏令配克”看《血濺情鴛》,到那裡才知道是豬表演。

    票價太高,懶得看。

     洗澡,洗衣服,身上覺着輕松了許多。

     孟先生來談“天一”拍片事,我們認為今天所看《有夫之婦》中所插《小小畫眉鳥》的五彩片,簡直太“拆濫污”。

    他說這是試驗,以後再不會發生的。

     想到我們的五彩片,實在可憐,音樂聲太小,人影不清。

    比和他們配奏的《月下花前》還不如。

     關于訂約事,明天開執委會後再答複。

     羅蔔條、張國基、南洋人黃某、小狗們都在我房瞎鬧、練功夫。

     阿新踏斷蚊煙香,十一點還出去買。

    路上掉過一次,回家又落地一次,碎得不可收拾。

     要回家信和“三人”的信,又是兩三點鐘才能睡覺。

     六月四日 從夢中醒來,好像見人美的影子開門出去。

    她穿着練跳舞的短衣,向我微笑了笑。

     就此起床,已經八點鐘。

    帶着阿新、秀文到靜安寺寄信和買《三星歌集》,順便到折西家,他們如從前一樣生活着,似乎更快活些。

    玲仙差不多拍完了一個片子,小玲還跳“胡拉舞”。

     回家開執委會,到吃午飯還沒有讨論完“天一”合同。

    飯後續議,大概有這麼幾個議決:(一)決定和“天一”拍片。

    (二)收音,起碼一百元一片。

    (三)開拔前所發四元津貼,不作比例算,一律平均。

    (四)現在暫不擴充,漢口的家門暫不收;江濤介紹的黃某有允許的可能。

    (五)四先生在漢口交涉的來信說,他的意思以和平解決為妙,至少能拿到五百也就算了。

    我們同意。

    (六)嚴華、張昕若辭職不準。

     吳和來,他說鄭雨笙已回滬,住呂班路德律樓上。

     孫瑜、金焰來。

    金說我們努力地幹一下,他做出很知道我的神情。

    在房賣力,打翻痰盂。

    在院裡練功夫,滿身灰汗。

     到錦晖搬的新屋,他認為我們所商量的已經妥當,他有事先走了。

     突然想到從聲樂上去努力,越想越覺可能。

    我的年齡、體格、氣功已經夠資格。

    馬上買書去,老主人不在,他女兒大敲竹杠,懶得買。

     晚飯後在院裡乘涼,秀文做軟骨人,累得我要死。

    張粲新和華談情話,英和于斯詠大唱十裡長亭,惹得她大哭起來,因為明天就要和情人分别了。

     自從回到上海,總想往外面跑。

    七爺都預備睡覺,談得高興,又穿了衣服約了黑炭、黃、少甫、我到“新新”打彈子。

    我到底不行,簡直瞎碰。

     上小館子吃湯面,跑路回家。

    沿途打了磕沖,做了夢,競了步。

    到家兩腿酸痛,黑炭隻想找人按摩。

     六月五日 找周玉麟談了一個多鐘頭,她和鄒的事早已解決,她打量明年回滇一轉。

     周耀、王志符家坐了半天,約到“暨大”宿舍吃午飯,遇很多同鄉。

    他們問到我這次表演情形,發出使人怪可怕的、譏笑人的眼光,我想難免不是受上海的小報造謠的影響。

    他們索性痛痛快快說出來還好,這樣一來,着實令人不好過。

     到“大鵬坊”訪周詠先,他病卧在床。

    談些藝術運動的話,批評國産片的退步。

    她(吳家芷)比以前胖得多,正給那發着熱的小孩吃奶。

    他倆都在焦心着,“小孩也病了,怎麼得了?!” 周耀得黃疸病,膽汁流出,滿臉現綠黃色,眼睛都黃的。

     剩我、笳子、錢太太在家。

    在先和秀文跑冰,她被人拉走了。

     我決心好好地打一天琴,拿了Sonatina〔小奏鳴曲〕開始工作。

    倒黴!壞了一鍵,簡直不能耐心地打完一遍。

     小章來,笳叫去談天,吃藕粉,回來睡覺。

     四爺來信,附寄《農民周刊》一份和給少甫的信。

     他首先一件事便提到萬山青,和我打起醋罐子來。

    他對我談“明月”意見,非常同意。

    他總以為遊蘇俄是唯一出路。

     孟來談“天一”事,他因戲劇協社要開會,坐不到一刻鐘便走,沒有談别的多話,大概他們快公演了。

     請和我們看房子的張國基、黃先生、阿新在中社吃西餐,主人家是我、莉、譚、七爺,靖華是陪客。

     P又來搶日記看,到底是我勝利了。

    後來在她們屋和胖姐姐談話,她說我自漢口到南京時心裡想的事終于是會成功的,她說得我摸頭不着腦。

    但細想一下,她剛才曾和張靜在院裡談話轉來,她突然提出這話,必然與此有點關系。

    相信定是輪船中坐夜事由張靜報告了出來,她便以為我是真的來,其實我才做夢都沒有想到。

    在先我還以為她很能理解我;我看不過是部分地知道我而已。

    老實說,美和笳還能真的多知道我一些。

     看了P的照片。

    在抽屜裡翻着日記,她也不許我看,于斯詠多嘴“情人搶情人的日記看!”“什麼話,缺德!”兩人如放連珠炮般地吵了起來。

     笳子說她也同樣地遇到可怪的眼光,并且有人坦白問她謠言事,人家都希望她脫離。

    她現在的大個,已經是相當地占領着她的心靈了。

    哼!這孩子的病也好了! 天氣漸熱,門前空地的蛤蟆也奏起樂來,多麼可愛的夜! 六月六日 胖姐姐的弟弟在他的家鄉青浦燒香過生日,這裡請我們到她家裡吃面。

     五部車九個人,拖到菜市路小菜場對門一家豆腐店樓上。

    小小的一間前樓,擠了這麼多人,倒也有味。

    她父母對我們很客氣,但言語很不大懂。

    我冒充說幾句上海話,還可随便應付。

     阿新陪我到“王開”洗照片,認識人美的同學陳某。

     “天一”布景主任沈西苓和七爺談,他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談起來非常投機。

    孟來,同到錦晖家。

    又定後天端陽讨論劇本,我帶了故事來看。

     靖華請客到“大富貴”吃飯,後來邀了張國基,昕若來作陪客。

     在國、美屋翻看照片,今晚的P十分好,似乎有複原的樣子。

    但我敢相信絕不可以持久的,還是少想些吧! 把玩照片的興緻翻了起來,回舍又翻了好久才睡。

     好幾天沒拉基練了,有時間都伴小孩們跑旱冰。

     六月七日 起來便跑冰。

    金焰來,拍了小照,談了漢口事,他也替我們着急。

    他一有機會也來一點直接進攻的方式。

    留他吃午飯。

     打一天球,沖涼洗澡。

    茵請我吃了面。

    和枝露談天。

     看《深閨夢裡人》,連看兩場。

    導演劉别謙當然不用說。

    至于表情真令人佩服。

    老江在講話,什麼也寫不出。

     六月八日 端午節,家裡預備了粽子,我吃一個的四分之一。

     今天第一次拉基練,自到上海後,拉起來手特别酸。

    午飯後拉《夜花園裡》給枝露唱,我相當歡喜這歌。

     周耀來找我,說我母親已出來,是我的一個親戚姓馮的送來的。

    我聽了非常詫異,急忙跑到周處,原來是馮四維,一個大胖子。

    他是和王志符的母親一塊來的,周聽錯了。

     我帶他到家,談半天話,他向我借一二十元錢給店賬,我哪裡去找錢?!隻有對不起他了。

     在錦晖家等“天一”的人來談劇本,失約了。

    我們在那裡吃晚飯,喝煙台啤酒。

     六月九日 什麼希望都成為泡影了。

    烏正陽角還是無望,我知道一切作用,也隻有自己告退,免得讨人厭。

    他媽的,任你多大天才,想在“明月”發展總是靠不住的。

     早上周伯勳來,他留起胡子來,演《續故都春夢》。

     白天和笳們談,在她們屋乘風涼。

     老江談得有味,他是打混飯吃主意。

     六月十日 醒,睡在床上,P來找江鬧半天,回頭又叫我起床。

    我懶極,不理她。

     小箱子一開,日記在她手裡,穿着短褲背心便跳下床來和她賽搶。

    她終于搶去看了一天。

     拉胡琴、唱歌,便是這樣混一上午。

     今天是預備到蘇州去的。

    生活的有變動,使人忘了一些心事。

     江拿國的箱子,我向P借綠布箱,在這點上我得一點點安慰。

    但臨行時給她拉手,她竟不出房門,裝腔作勢,太使人失望。

     走到老張家,和張國基、羅靖華坐了一會。

    兩部洋車,一直拖到火車站。

     被炸彈炸毀的房子,觸目皆是。

    火車站除了月台和幾間賣票房存在以外,簡直破得不成樣子。

     沒有開車便睡着了,直到青陽港才醒來。

     下午五時半到蘇州,人力車拖到三元坊暨南中學部。

    許贊成招待吃飯。

     所謂海威伊音樂隊已登了英文廣告。

    晚上合奏有guitar2,mandolin〔曼陀林〕1,ukulele〔尤克裡裡〕,我的口琴獨奏。

     散步到公園,電影院就在這裡面。

    回家寫信給姐妹們。

    蚊蟲多極,被招待到樓上,傅某讓床給我睡,這兒蚊蟲還少。

     六月十一日 雖是短時期的分離,随時都會想念着她們。

    尤其是P,她的小臉,肥美的腿和手,随時都在我眼前閃動着。

     一個人在公園散步,感到分外的孤寂。

    我這麼想,要是永遠别了她們,我将會怎樣的難過?!然而,終于是要分離的,我總覺此地非我久留之所。

    在“明月”感受到的酸辣,到現在是不能再忍受了!我的心不住地震顫着。

     總會憶起她搶日記這回事。

    在現在,我所能得到些微的慰安,也不過至多如此而已。

    至于想恢複到從前那樣,她主動地對我好,也隻能想想罷了!想實現,真是夢想!!!夢想!!!她過去對我的好,使我一刻不能忘記,過去了!過去了!過去的一切都是快樂的!忘了吧!過去的一切!重新開辟新的道路! 坐在小亭子裡玄想,公園電影院的音樂奏起《春天的快樂》來,給我思想從美洲拖回恒德裡來,又轉移到往事的回憶。

     我的“非洲博士”演說,想不到又會跑到蘇州的舞台上來。

    表演結果還不錯,觀衆多是學生。

     想到材料的無意義,改變一下方式做反帝宣傳,結果大失敗,因為他們不懂國語。

     這是蘇州惟一的公園,來來往往,成對成排,白衣黑裙,簡直是雲南的景色,不禁想起庾莊之遊。

     整天的大雨,沒有一刻停過,也許是節目SingingtheRain〔《詠雨》〕的神靈吧!也就好像在漢口演《三蝴蝶》時總是落雨的。

     從公園回校,正是大雨傾盆之際,一把小傘遮住兩個大人,走到學校,混身沒有一處幹的,兩袖可以擰下水來。

     由校到公園,兩人坐一部洋車還加一把傘,依然混身透濕,坐得又不舒服,我一動他更大笑起來。

     晚場不來宣傳,加奏banjo〔班卓琴〕、mandolin,也不大行,心裡很不高興。

     回校雨已停,垂頭喪氣地去睡覺。

     六月十二日 起床較晚,報載“世界聞名的海威伊音樂隊”,這未免宣傳過火。

    但廣告卻比較在漢口的“明月”神氣得多,中、英文都有。

     無事閱《讀書月刊》,看完田漢的《梅雨》,亂翻一陣。

    總覺日子特别長,說不出的不耐煩! 帶了小洋兩毛到小館子吃炒面、咖啡。

    看許贊成不見得有昨天高興,對人的态度也兩樣些。

    無疑是“Angro,Angro”的失敗。

    看看他們的冷眼,我對我立腳不穩、不能自信的表演更膽怯起來。

     聽他們說:“SingingtheRain後,《黑人舞》便出去。

    ”這顯然有排斥我的意思,我自己有數。

    索性一個滑頭,正好我不願意把我這特有的技能,大放盤給那些不懂國語的人鑒賞。

     站在場後看白戲,聽音樂,可惜聲音太小。

    老江的唱歌也不敢放大膽地叫,隻見他那小腿顫抖。

    黑人舞太簡單。

    總之,到底淺薄,一點也不會給人感動。

    音樂的成效,起碼要給聽衆受音的激動而震蕩當時的情感。

    奏完有人“通”、“嗤”。

     和老江遊公園、跑馬路。

    他怕見人難為情,決定今晚不再回校,演完直到阊門外住旅館,明日返滬。

     在後台唱的歌《夜花園裡》、《夜來香》、《芭蕉葉上詩》唱得怪有味的。

    談到戀愛,他總以經驗者來當我的教授。

    他以國的美,和他倆的穩定而自豪。

    的确,本來值得自豪。

     場内充滿了黑衫子白馬褂,這幾位“海威伊”高興得發狂,他們的風頭主義原來是為了這個,不能不算是他們的成功。

    跑出跑進地追逐,吊膀子,看着怪可笑! 在公園椅上随便記一記這幾天的經過,遊人走來走去,寫得不很痛快。

     雨後出了大太陽,心境頓覺開展,遊人也增多了。

     第二場完,和江在公園椅上閑談,喜鵲嘎嘎地在頭上叫來叫去。

     “老江!趕快找,凳子底下有皮夾子沒有?”我無意地笑着喊了起來。

     “不錯,一定有點喜事到來。

    ”他一面答我,一面真的低下頭去,我們兩人的眼神都在周圍的雜草叢裡搜尋着,話也不講了。

     在公園裡徘徊,看“暨南”學生追逐女性,他們對于這一門,着實有超人的本領。

    一個在我眼裡看還不差的蘇州姑娘&mdash學生吧,被他很輕易地便勾上手。

    一個相貌比較文雅的小黑臉上前說話,一會兒便開始并走着。

    他們不敢并肩,距離在五尺以上;又表現着極不自然的表情,一看便知是吊膀子勾上的。

     日落、黃昏、入夜,大自然的陶醉。

    不願進院裡去喝熱空氣,我們的腿已走得相當的累,想到那邊圍樹的椅子坐一坐。

    遊人已經少了,這裡特别的寂靜。

     “咦!那是什麼東西?”他沒有說完,擺在椅上的一個小錢包緊握在我手裡。

    我禁不住地喊了起來:“哈哈!喜鵲顯靈,找皮夾竟應了我的口!”“快走!到那裡去!不然&hellip&hellip” 我一面走一面摸索這小寶貝,想在這銅子袋裡會發現大洋或角子。

    我們在另一排椅上坐下了,偷偷摸摸地把銅子倒出來。

    總共小銅子四十四枚,找不到一個白的東西。

     在窮得沒有一個銅子的時候,發了這筆大财自然是喜出望外。

    馬上跑到小店裡買“加力克”一包,三十枚,是老江的;剩下十四枚,該我買糖吃。

     和賣票的談天,老江又得到大吹其牛的機會。

    他自薦他是《野玫瑰》裡的打鼓佬,他曾做過多少多少影戲,他還可以叫王人美來此地表演。

    這次音樂隊請他來隻待兩三天的原因是要回去拍戲,那人當然對他有好感起來。

     第三場完,在賬房等錢,老江想多搞幾文,結果兩人得十元,他們說是通通平等。

    弦線生意也做不成,他們也是窮得很。

     老闆請我們到“大華”吃夜飯,特别招待,有“大光明”經理做陪。

     這幾個“海威伊”在席上特别規矩,話也少說,吃菜又文明,這倒是出我意外。

     十點半鐘才散席。

    店鋪大都關了門,沿途問着警察向阊門外走去。

    在“孫天祿”買不少食品,麻煩了好半天。

    走路太苦,到底還是要花兩毛錢坐車。

     到三新旅館,一間小房間,卻比暨南舒服。

    想起去年和雨笙之遊。

     洗腳,和江算平等賬,他真會打算。

    拿兩塊錢給我包辦一切。

     六月十三日 老江睡懶覺,喊也喊不起,到車站已十點鐘,要到下午兩點半才有車。

    不知怎樣混過這四個半鐘頭? 在茶館吃面,盡量地去挨時候。

    時間坐得太久,自己也難為情起來,又叫了一籠小包子,這是要現蒸的,又可挨過些時。

     任你怎樣不要臉,你總不能在茶館裡整坐四個半鐘頭,人家有客來,不能不讓。

    花六毛多錢,混過一個半鐘頭。

     用小箱子當坐位,在售票處、月台,等得太讨厭。

    買份《時報》來看。

    讀孫瑜一封公開的回信有感。

    他好像有希望起來。

    鄭君裡、莉莉、錢镗合演的片子有宣傳,我想投銀幕的心更切。

    到了上海,決計要去活動一下。

     煤灰跑入老江的眼中,在北四川路一家香煙店要冷水洗,看他難過得要哭,發脾氣跳馬路。

     一進門遇曼麗、英茵:“聶子回來咯!”秀文從樓上下來:“啊!聶子!”笳子的花衣,胖姐的變樣,眉毛鑷得細而長,寡言寡笑,好像有多少說不出的心事。

    枝露在打琴,蒙她的眼。

     自從到家以後,又是煩躁不堪!除了給她們東西吃的那一霎時。

     和胖姐談,她說她算是這團裡最不幸的一個。

    隻有安慰她,誘導她向幸福之路走去。

    一個人真的不幸的話,那麼他已經脫離了人世,隻要一個人能夠生存在社會,他總不是不幸的,因為每個人都可以有一條同一的幸福路走。

     想來想去,“明月”無望,P的麻煩,可說絕望。

    各自想開些吧!何必! “不見又想見,見了又難過。

    ”這是張二老爹從前常說的,現在我卻經驗了。

     接令、春晖信,令要出來了,春也想出來,但要後一步。

    她們都要我去考中央大學音樂系,我看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持久的,經濟便成大問題,現在若再去從頭考起,到底有些不妥。

     在人美屋談她們看的好片《舔犢情深》和梅花的《後台》,這是唐槐秋的著作。

    這兩個都很想去看看,但袋裡是空的。

     七爺自杭州回。

     六月十四日 院子裡裝了一個鐵杠,七時起床,下去翻了幾下。

    早飯後補上這幾天的日記。

     白天和胖姐談心,看了她幾則日記,她要我也給她看。

    後來枝露也來,差不多成為公開形式。

     便是這樣鬼混了一天。

    晚飯前拉琴,小白來搗亂,隻有躲開她。

     晚在秀文屋,又在樓下黃床上鬼吵。

     六月十五日 昨晚三點鐘才睡,給“三人”寫信,要她勇敢地出來。

    又想寫點稿子投《電影時報》。

     早上運動、基練,一個整上午工作得特别有趣。

     正在吃午飯,見老金自七爺屋出來便走了,笳子跑出去追。

    我為要看他給照的照片,也跑出去追他。

    看他那表情,好像生了很大的氣。

    叫他回來坐坐也被拒絕,和他約下午到第一廠。

     他會和這些小孩發這麼大的脾氣,實在想不到。

    我猜想這絕不是平常的生氣,至少是人美得罪了他。

     借了一塊錢,到第一廠,填訪客單,“有終身大事訪金焰”,笑得周伯勳氣都換不過來。

     原來是他請客看電影,有人美。

    早上打電話找孫瑜,老宗來接電話,知道他請人美這回事。

    老宗馬上跑到這兒來找人美,他明知老金在裡面而不進來,大概也是來約她看電影的。

    後來小陳向金說要他今天玩到五點鐘回去,他發覺老宗的破壞性,他馬上便走。

     談起“明月”、歌舞、黎錦晖;拉琴,彈guitar。

    沈西苓來,談“電藝”事,現在預備出版。

     他請我看電影,“國泰”的《奈何天》,還好!在場裡遇茄子、曼麗、于斯詠,是什麼James們請客。

    人美大概赴老宗的約了。

     回來合三重奏,月下唱《祝您晚安》。

     今晚不知胖姐又是受了什麼刺激,那麼傷心地哭,我去勸她也被趕走了。

    她,自然也是有着不可言狀的隐痛,不然哪裡會有那麼多的眼淚?! 所謂社會教育、兒童教育,自己有着一班失學的兒童還不去教育,這是多麼笑話的事。

     我的革命的藝術的出路已漸漸入門了,努力去吧! 六月十六日 P,總之是絕望了!本不應當去理會她的一切行動,然而偏偏又會碰在我眼裡。

    雖然我深深地知道,她是沒有真的愛我的可能,為什麼我還要那樣忠心地追逐?!我由許多事證明了我的傻得不可言狀。

    同時,使人們很容易誤解我。

    明明知道是不應當說的話,不應當做的事,而偏偏在一時的高興時說了出來,做了出來,說後做後又要懊悔。

    從今天起&mdash我說出來有些害怕,不知能否實行?!自己慚愧起來,對于P的态度,當有一個正确的決定。

     她說:“什麼最近,哼!說話碰釘子,要是再不碰釘子,那更不得了!”由這話我更深地了解她這一向對我的态度的由來。

    你不要看她是小孩子,她的厲害處是我所不及的,因此更給我感到無望了! 在決定對她的态度之前,我再把她的個性做一比較精細的分析:(一)她是活潑的孩子,她的天真已漸漸轉為虛僞。

    很明顯地,在從前和我要好時,着實是一種天真之愛,後來因為一些虛榮的誘惑(這包括很寬,如愛大明星,電影中學來的怪樣,金錢引誘&hellip&hellip),驕傲,罵人,種種壞脾氣的自由發展,使她的天真不能不必然的轉變。

    (二)知識的關系。

    對于人家給她說的話,不知好歹。

    (三)真正愛她的,她盡量地和人家擺臭架子,同時欺負得人家一竅不通。

    至于和她不相幹的人,她又自己找着去和人家好感,有意做給他看,使得她對他的架子特别增高。

     說來說去,總逃不了虛僞、幼稚,特有的怪癖,反正我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而有些說不出來的。

     我看現在要決定今後對她的态度很簡單,便是趕快打斷了愛她的念頭。

    同時要根本推翻我一向所發表的愛的言論,這言論并不是出于真心的,而是投機的漂亮話:“我愛一個人,就是她不愛我,我也是永遠愛着她的。

    ”這話昨天還和黑炭、國美們明白地解釋過。

     若是我要保持着這言論去找一個态度,任你怎樣換花樣,總是會給你感受痛苦的。

     有時我想痛痛快快地寫封信或是當面問她:“你到底愛我不愛我?為什麼從前我不愛你時你要對我那樣好,現在發覺你已經愛過我,我開始來愛你,你又擺臭架子來了。

    爽爽快快地說,若是你還有一點兒愛我的可能,那我的心保持現狀。

    否則,拉倒!” 再想下去,她是這樣怪脾氣的小孩,料想她當面的回答絕不會是從内心裡發出來的。

    她說了一個“愛”或“不”,未見得會使我相信,我又何必如此傻?! 事實已經告訴我,再不能拖延下去了!爽爽快快地拉倒吧!忘了過去的一切! 翻翻過去的日記,簡直是一些無聊的記載。

    心裡本不願意如此寫法,無如在此環境,隻能給你寫到這些。

    要日記的内容變,當然要看你的生活變;要想看着自己的日記不會讨厭,也隻有趕快去找自己不讨厭的事幹。

     金焰在《電影時報》發表一篇《獻在愛好我的觀衆之前》。

    他大發其牢騷,說明他對時代的認識。

    不過他個人的力量太薄弱,現在不免是盡一“電影戲子”的責任。

    他指出中國電影必要走的而且是惟一的出路,隻有趕快打消對帝國主義、資産階級的幻想,集中起力量來打倒帝國主義。

    他的态度表示得很明顯。

     一時激起我的發表欲,想對他來一個相繼的意見。

     好久少運動,現在每天早起翻鐵杠,晚上覺渾身酸痛。

     晚飯後擲球,一件漂亮的襯衫被她們撕成幾百條,真倒黴!越窮越見鬼,越冷越刮風。

     胖姐的哭原是為七爺要她到娘家借三十塊錢,被母親大罵一頓,而且牽扯到七爺的關系。

     六月×日 大東有聲影片公司請我們裡面的一兩人助演和教唱歌,藝去拉琴。

    他給我看一個調子,我拿來練習了一會,自己跟着唱,笳也來唱。

     《芭蕉葉上詩》的對話拿來,我嚷了兩遍,好像從前背劇本時的神情。

    烏正陽角,看來着實适合我的個性,可以自信能做,而且會好。

    然而,碰到了這般人又有什麼辦法?何況這劇本毫無意義,社會所不需要的東西。

     錦晖來講劇本,聽了隻想睡覺。

    焰來,說明晚電影協會開會,今晚和老大們聚餐。

    美留他在這兒吃飯,我替他證明他有要事。

    他借去我一本guitar基練。

     錦晖聽她們唱歌,藝高興地在拉琴。

     昨晚三點鐘睡,今早四點半醒,蚊子大隊自窗入。

    五時起床叫她。

     六月二十一日 雖然昨晚四點半才睡,七點鐘起來運動。

    沒有拉琴,抄稿寄《時報》,睡午覺,洗衣服。

     晚上開執委會,同時是分贓會議。

    “天一”的二千元,景光做出一個比例表,他有意把自己弄少,要這麼假客氣一下。

    結果他和折西一百元,藝、甫一百一十元,我八十。

    最高的一百五十元,最低的三十元。

     所謂開會,總是瞎鬧,景光不知道什麼,講些狗屁不通的胡話,他還以為他的理由正大。

     十一時和江吃消夜,本該再繼續工作,睡神已臨,不能支持。

    十二時半。

     六月二十二日 在此刻,生活中算是沒有發生什麼吵嘴的事,還比較過得去。

     借了幾塊錢,和老江上北四川路找Legaspee〔理加斯匹〕未遇。

    一人到“百老彙”看《芳蘭姑娘》。

    回來做褲子。

     當東西買帽子。

    遊“大世界”,無聊極。

    東西吃得很雜。

     六月二十三日 睡眠不足,精神不支,在桌子上打瞌睡。

    老宗來叫醒,他說稿子可以通過,要我繼續再寫。

     指揮來,合奏新調,技術上較前要用點功夫,也很好聽。

     午飯後他們奏中國調給他聽,我帶秀文到Podushka〔波杜什卡〕家,他已在午睡。

    我送他江西細瓷器,他很高興。

     他老婆很喜歡秀文,老頭走後,她特别招待茶點,聽留聲片。

    四時才回家。

     晚上貼一晚小相片,到十一時去吃消夜。

    不能睡,院裡沙發上,門外,洗衣。

    兩點多鐘不能不睡,蚊子大會。

     六月二十四日 起床較晚,練習新調。

     伯勳來拍照,我拍了翻鐵杠。

    帶他到第二廠找孫瑜交稿,遇鄭君裡,同到他家,在馬路上拍吃包子照。

    永安、冠生園、四川館。

    談話很多,偏重對“明月”的希望問題。

     回家開蚊帳大會,各人借了公款買布帳子。

     六月二十五日 藝非常爽快地給我兩毛錢做上課的車錢,一個素來稱人是小器而自己是小器的人,能有這種舉動卻是不容易的。

    雖然他還說要我還他,那當然是開玩笑的。

     老師母在門口帶着那些北平小狗仔向我迎着笑臉,照例被招待在樓上。

    牆上所挂的圖畫,桌椅的布置,一切給我異樣的感覺,憶起從前的上課情形,簡直不像此刻的膽怯。

    這是沒有錢交學費的緣故吧! 怪無聊地等候着,翻看床上擺的英文報,也是感到無味,隻有拿出提琴來催他。

    真的,弦沒有對好便聽見樓梯響。

     他說我前天把話聽錯了,不是今天來,是下禮拜六。

    今天兩點半約好一個新來的女生,不能教我。

    我請求他在可能的這幾分鐘内給我一個練習的範圍。

     要揩油他的弦柱粉,結果給他和我做了半個鐘頭的苦功。

    我覺得十二分對不起他,但他那老脾氣本來是如此,活該! 在電車上或公共汽車上打瞌睡本是普通事,但從來沒有失過事。

    今天真算吉日良辰,下課後坐十路汽車,在北京路打起瞌睡,到曹家渡才醒。

    我問賣票人到赫德路沒有?他笑着說:“老早過了!”旁邊的人隻微笑地向我凝神。

    我并沒有現出難為情的樣子,隻想着怎樣折回去?并且好笑起自己的萬幸:violin算沒有被人偷走! 不願再花二十個子坐車,提着琴懶洋洋地向汽車路開着倒車。

    好像是很遠的路程,到家兩腿已酸。

    因為穿了無底牌改造襪子,走了這麼遠的路,那塊壓在腳下的破襪底,特别感到非常的硬。

     “我一向是一個口松的人,有時竟把不願對人說的話在無意中流露了出來,常常自己自責。

    ”在跑馬路時這樣想,“今天這打瞌睡的事最好不要和她們說,我決定了!看能不能堅決地做到?!要不然簡直是不可救藥的口松的人!” 終于說出來了!這說不說沒有關系。

    不過可以見得我這毛病的不容易改,連這麼一點意志都堅定不起來。

    這雖是小事,我自己擔心着别的有關系的大事。

     為了昨晚蚊子入帳子的事,P和我大吵起來。

    後來自己又自覺過來,向我道歉。

     “發脾氣找阿O”,“玩玩找阿Mai”,“××找趙義”,“&hellip&hellip”,“談談心找聶子”&hellip&hellip這是笳子對男人的路線,我拿它們互相比較一下,到底還是我占優勝些。

    今晚和她逛馬路,由新閘路、康腦脫路經過恒德裡後面兜了一個圈子回來。

    在她的談話中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她覺到讀書的需要,這不能不說是我對她的鼓勵。

    我願在可能範圍去誘導她,她們當中的幾個人不是沒有希望的。

     她已在“大東”訂了合同拍一部有聲片,飾要角。

    她今天自公司回來,面上呈極高興的樣兒,和我報告了許多公司裡鼓勵她的話,望她在這片裡特别努力,他們之對她&mdash新進者,是有着很大的希望。

     曼麗給我看一篇她寫的随筆,由那東西看出她是有文學天才而且肯看文藝書報的,可是太過感傷,找不到她正當的出路。

    若果她能再找些比較新一點的書看,也是很可造就的一個孩子。

     枝露和英在我屋裡看照片,我總是勸她們多看書,并且自己要想一想自己的将來究竟要做一個什麼人!給了她們小照片,好久才去。

     黑炭不知是什麼外國人邀去打鼓,從頭到腳都是借來的,穿得十三分的漂亮,連襪子也是借的。

     頭疼了起來,吃阿斯匹靈。

     六月二十六日 睡到半夜冷了起來,天亮下大雨,更冷。

    起床時頭更疼得厲害,我用全力去抵抗,不要受“有病”的心理作用的影響,支持着拉了兩個鐘頭的基練。

     嚴勵來談這裡面一些不平的事,談到賬目的不清楚,七爺也上樓來,越說越火起。

    我們簡直是些豬猡,被人如此剝削還不做聲。

     他媽的,在台上那樣賣力地表演,拉提琴不能歇一歇手,憑血汗賺得幾個錢,拿給他倆這樣揩油。

    我就說華在最近會如此漂亮,從頭新到腳,電氣燙頭發,請女孩子看電影、吃飯,據他說是在姑父處借了一百元。

    至于老張呢?更不用說,住的洋房,不在社吃飯,養了老婆?&hellip&hellip更是闊得不得了。

    我們呢?當衣服、當褲子、賣文字,還不夠他們請客一次。

     午飯後查賬,一部分單據是臨時造的。

    問華,他說不知道,完全推在老張頭上。

    翻了半天,疑問非常多,七爺忽然冷下去,不要去管它,我也就此停止。

    老實說,他們若是不敢把握我們會查出弊端,他們就不會公布出來的。

    他們既敢公布出來,他們已是拿實在了我們看不出毛病,就是老張說:“費幾夜的苦功夫,是要把它弄得一分一厘不錯。

    ” 焰來,今天“電協”的全會不開。

    我因頭痛得厲害,睡了兩個鐘頭午覺。

    醒來更疼。

     P來翻日記看,看到五月七日的玫瑰花。

    她要我解釋P是誰,我老不肯說,後來她看見後面“P送我一朵玫瑰花&hellip&hellip”看她的表情已經是知道了。

    旁邊有枝露和秀文,她們也當然知道了。

     她們翻我的軟箱子找她們從前畫給我的圖畫,無意發現了那張漢口鏡框裝的,從未給第二人看過的P的玫瑰花照片。

    這一來影響到枝露和秀給我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尤其是秀,她做出恨我、讨厭我的樣兒,而且有着失望的眼光。

    唉!我真替這般孩子危險! 晚飯後在院裡和七爺盡量發瘋,想忘了頭疼,事實上更厲害起來。

    躲在笳子床上聽她和曼麗在那兒剪報紙湊詩,我覺得太無聊。

     黑炭回來了,他很驕狂地誇耀他和外國人怎樣怎樣。

    又是住了CathyHotel〔凱西旅館〕是怎樣的闊!說得他的國美大開其心,那麼一抱,夠甜蜜也乎哉!休息了兩天了! 午睡時聽他們合奏新調,很想起來參加,但總起不來,身上沒有一點力。

     人美和宗看《賴婚》回來,我催她的稿子,她總說不會寫。

    和她說了一大套英文話。

     湖南人都到錦晖處上課去了!奇怪,近來我很不願去那兒。

     羅靖華也編起劇來,用張資平的《群星亂飛》小說改編,裡面一個會拉提琴的男主角是預備給嚴華做,我又對它失望起來。

     文字依然沒有登出,總提不起再寫的趣味。

    《電影藝術》也要稿子,我應當努力一點才對,不要落伍!在過去一年中,着實看書太少了,以後再不要疏忽! 六月二十七日 醒來覺得頭疼比昨天輕松得多,這完全是得昨晚加了那床棉被。

    為身體起見,應該休息休息,沒有拉基練。

     和七爺、阿譚三人分一碗面吃,雖然少,但覺特别爽口。

    正在分面的時候,千裡來,他昨天去看了“梅花”後台,他對于男演員批評得特别的壞,女的他隻看得上龔秋霞。

    他說話時總是現着一些很驕狂的态度。

     幾個女孩子在我屋裡看着脫衣服,她們是有說明在先,不怕難為情的。

    因為孫瑜請她們幫一幫,今天在第二廠拍戲,所以要收拾得比較漂亮些。

     《火山情血》裡有一個南洋酒店裡的海威伊樂隊,便是嚴、譚、江、我四人擔任。

    沒有吃午飯便去,到兩三點鐘才開始拍。

    鏡頭頗不少。

    莉莉的HulaHulaDance〔胡拉舞〕真有點肉麻。

     一個南洋酒店的布置,裡面坐着一些像日本人樣的男女顧客。

    什麼boxing〔拳擊〕,那些女子的裝束,看了便肉麻!據老江說簡直不像南洋的實景,那些女的簡直是像要去洗澡的樣兒。

     拍戲用的白褲子是借用的,台上一坐,加了不少黑色。

    周圍都是黑色恐怖。

    樂器有兩個guitar,一個ukulele,一個麻繩mandolin。

    奏樂還相當起勁,很像蘇州表演時的神情。

    音樂可以發響的隻是我和老江的guitar。

     吃晚飯才完,伯勳來拍照,耽擱了些時間,他們已吃完,我叫了一客蛋炒飯,正合口味。

     出第二廠遇“暨南”的同鄉,随便逗留了些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