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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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攝的一節kiss的鏡頭,這在中國片裡可以找到多少例子?我們何以要去仿效?況且“kiss”在國片裡終是使人最讨厭的東西。

     華的追逐國,看着真有趣。

    無意地發現了,步步去注意,實在有值得玩味的地方,上汽車時的等待和殷勤的服侍。

     九月二十四日 昨晚回來後洗了一個澡,睡眠時起碼是三點多鐘。

    到十一點鐘才起床。

     肖友梅給隔壁稅局長羅香濤&mdash我們的兼理(副主任之類)一封信,大概是說他們音樂院正組織一個樂隊,校外人可以加入練習演奏。

    他要我們帶着樂器到那裡奏給一個外國教師聽聽,然後再決定某幾個可以加入。

    我們聽到這消息在先覺得很高興,好像大有希望似的。

    但細細地審查一下,他們難免不有着别的作用,至少他們是利用我們的樂器中他們沒有人會的去充實他們,相信絕不會有給我們學習的誠意。

     我們再三地研究了一下這些利害關系,實在是不去為最好。

    就是你弄得如何的好,何必要拿給他們去譏笑呢?老實說,我們不去圖這種虛名還要幹淨些,不然将來我們一切的成就,還是要給你說“是某某教出來的”。

    看着吧!我們隻要多努點力,再找兩人,請個指揮,大家來比賽比賽吧! 和笳去買牙膏,順便進大鵬坊,本想上七爺屋裡打琴。

    還不到那屋,笳聽見是國的聲音從我們面前的樓窗裡發出。

    七爺屋裡沒有人,她更确信國定是在黑先生的屋裡。

    她擡頭一聲“嚴華!”真的三個頭同時伸出來。

     我是第一次上黑先生的新屋,我從前的猜想,算是證實出事實來了。

    在他,可算還聰明,成功了!可是,那天真活潑的孩子,被這種惡勢力的引誘,将會怎樣地堕落下去?!我看他們的感情比較從前進步了,他的膽子也大了些!國啊!我可憐你!你的天真活潑将會很快地葬送了,若不趕快覺醒過來。

     我和笳走時,他們三人正談得高興。

    華常自己表現出痛苦的樣子,同時又在拼命地追逐,我相信他絕不是黑先生的敵手。

     四爺和七爺,他們的意見老是反的。

    七和人說四總是無根據地亂說;而四又說七是根本沒有一點用處,全是受了壞人(宗)的誘騙。

    他們常常沖突,旁觀者看得非常有趣。

    今天說到攝《銀漢雙星》事,他倆又頂将起來,吵了半天。

    四走了(和他的親信張氏弟兄),七約我上“大光明”看德國片《最後之中隊》,不料又在戲院裡碰着,他們坐在前幾排,看後各走各的。

     德國片到底比較别的來得高深,導演得也精細。

    其實故事和演員并不複雜,全靠表情的深刻,動人。

    看過好幾本德片如《肉體之道》、《藍天使》&hellip&hellip之類,它的結果總是悲慘的,沒有好的團圓的。

     &hellip&hellip 日軍侵華的勢力越更擴大,日政府在沈陽出布告說沈陽是被永久占領的,人民各自照常安居樂業。

     俄軍二萬開到哈爾濱,哈市的日軍已撤退。

     狗屎“國聯”說什麼“不要擴大中日事态”,“望兩方同時撤兵”。

    他媽的!這叫什麼話?領土被占,華軍步步退讓,所謂兩方同時撤兵如何撤法? 在戲院裡的日人的表情真有不同,看見華人就做譏笑的樣子。

     九月二十五日 一醒便起,總要比睡懶覺舒服些,早上反正是睡不着的。

     起來時,正下着大雨,天色暗黑的,剛六點鐘。

     做完《和聲學》的第二練習,想總複習一下violin,才拉完scale,折西要我帶他到白渡橋樂器店看saxophone〔薩克斯管〕。

     說了好半天,商定五百元買他的,我們叫他擦一擦,等下午或明早拿錢來取。

     看着華、黑一天如此開心,回顧我終日煩悶,想着不覺難過起來。

    跟張先生借了一塊錢,拉着黎澤永看《璇宮豔史》去。

     在樓窗看見薛來,想避他一避,誰知他已看見我,不能不下去應酬一下。

    他赤着腳,說什麼在火車站被賊偷了。

    我到黑炭處想拿我那雙舊皮鞋給他,滑稽!他舍不得拿我的給他,因為它比他自己的那雙漆皮鞋爛得好些。

    終于把他的給他。

     正在洗澡,雨笙來,談了一會。

    景光看《驸馬豔史》回,不消說,他自然又是大吹大擂,引得我好像又是非看它一看不可。

     談到國家大事,雨的見解有時顯明的表現“××”。

    黎以為他是怎樣一個人,竟在我耳旁悄悄地說:“别告訴他我的住址。

    ”這我倒不可解是什麼道理? 他把我的鏡箱修好了,約定後天星期日上兆豐公園照相。

     明天中秋,休息一天,中飯由公司加菜,晚飯黎先生加菜。

    可憐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如此凄涼地去度中秋。

     九月二十六日 叫什麼中秋節?不要想倒還好。

    别人都出去,看的看電影,遊的遊公園,隻有我老守在家裡看《作曲法》。

     早上,和小孩們講了點故事,猜謎語。

     晚上坐在月台上看看所謂中秋的月,一面想着兩個美的旋律。

    小黎跑來無論如何要拖我上七爺家裡,在那裡打了一會琴,拉拉我自己的蹩腳violin,到隔壁黑先生處,他們在打麻将。

     回家來玩了一會郵票,貼了一點禮物。

     九月二十七日 和雨笙約定今早上“兆豐”照相,七點鐘起來整好服裝等着他,他一來便說去不成。

    昨天、今天“商務”都關門,相機拿不着。

     他想到“大夏”找王志導,我帶他到劉處或許他也可同去。

    誰知在那裡大談國事,遍閱各種大、小報,一混就是午飯時候。

    當然,又是他請客吃了頓便飯。

     他有兩個女友來,鄭也不去了,各自分手,和他約定後天遊蘇州。

     想補一補昨晚的睡眠,因為月食,火炮響到天亮,整夜沒有睡着。

     倒下床就睡着,一封開口信擲在我嘴上驚醒,是她來的。

    三小張紙,三句同樣的話,是多麼刺激啊! 晚上在教室裡大運動,翻跟頭,跳繩。

    出了大汗。

     九月二十八日 溫習了基本練習,拉得高興。

     吃過晚飯,鋼琴就被我把持着,直到四個多鐘頭後。

    把《拜厄》打了四十幾條,有時禁不住地歡喜而大笑起來。

     預備明天到蘇州,已十二點了。

     九月二十九日 很早自然會醒來,到底是心裡有事。

    洗完臉時間還早,拉了一個《送别》和Serenade〔小夜曲〕,和笳、國辭了行。

     在電車裡也曾想到恐怕他又變了卦,然而也不怕,我的準備是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去的。

     真的,一進門,他便說去不成。

    原因是雲南的運動選手到滬,其中他理想的小姨普瓊英約他今天去找她,或者明天要陪他們遊江灣,後天才能前往蘇州。

     一看見那幾位女同鄉真有些看不慣,态度之羞澀倒把自己弄得難為情起來。

    你問她們一句,便是答一句,不然便是她們各自寫她們的信,一言不發。

     小普進來,還有一個姓黃的陪着她。

    這兩個到底比她們活潑得多。

     在雨笙屋裡閱小報《文藝新聞》。

    忽然覺得左手腕酸痛起來,拉開袖子一看,一個骨頭高高地突出,肘與手臂的骨頭好像脫離了關系一樣。

    我慌了!趕快加緊運動,用力摩擦。

    在當時&mdash“新新”樓上滑冰跌下時并不覺有什麼不舒适,到現在我真擔心會挫壞了骨頭不能拉琴。

     同時和我在他屋裡等他的還有一個廣東人,他也替我擔心這不是“推闆”的。

     笙回來,時間已經相當的遲,不能到“兆豐”去找他們。

    他教那小孩數學,我倒在床上看書入眠。

     看着一本《反杜林論》。

    他彈起三弦來,腦力一點也不能集中,隻有放下書索性和他一塊研究三弦的種種奏法,進一步理解到用西樂的奏法真方便,更實用得多。

    最高興的是發明了應用position時,想到以後将它們組織整理一下,預備出版一本《三弦彈奏法》。

     晚飯後和他譯了一個工尺譜。

    又到“新新”,遇張、羅、沙寶成、聶雨南,他們問收滇片事,我介紹他們到勝利公司接洽。

     九月三十日 笙看她們昨天掃興,今天不願再提議到那裡去玩。

    要是昨天跑到“兆豐”才是白跑狗。

    所以決定今天上蘇州。

     面包早點後,往火車站坐九點十五分的特快車。

     在車上難免不想到往南京的車中。

     到蘇州車站換坐人力車往旅館,沿途所見的一切都與上海兩樣了。

    街上沒有汽車,所以感得不少清靜,雖然路上是那樣的擁擠。

     住阊門外三新旅館,房子倒還不錯。

    時間正好是吃午飯時,我們馬上吃了飯。

     到憲兵隊訪他的朋友唐竺仙團副,也是同鄉昭通人,出來順便到留園一遊。

     久聞大名的留園也不過如此而已,它的形式顯然是像大觀園那類的東西。

    在一進門碰到一幅留園全圖,等遊到裡面,那無一處不同的走廊,休息室的單純的風景,真叫人掃興,那假山之多也是會叫人讨厭。

    我們真呆不了多少時間,随便兜兜就回來吃蛋炒飯。

     他要我慢慢走到城裡玩玩,走着走着又快起來了,也許他一點想不起我的濕氣癢。

     邊走邊談,從大路繞小路,硬摸到東吳大學找到王志符,看他們裡面的生活倒還令人羨慕。

    真的,我常是想念着學生的生活。

     路上常常聽見汽車的喇叭聲,還在老遠的我就準備着讓,其實都是什麼人力車、腳踏車所裝的喇叭。

    有時僅在你背後一揿,真吓人! 坐人力車回來才覺得我們走了不少的路。

     到旅館裡練習電燈下攝影。

     白天寫了信給少甫和黎、嚴。

     十月一日 清早便起來租驢子玩山,麻煩極,費了不少時間才做成,蘇州的車、馬夫真厲害。

     過天平山到靈岩山。

    在靈岩寺門口可觀太湖全景,眼界極寬。

     在寺裡吃素菜素面,和和尚談天。

     一座古塔在山頂,是明朝時建築的。

     木渎産桂花有名。

    為了看桂樹,繞了一個大圈,到了并未看見一株桂樹,失望之極!最倒黴的是往來都在驢上跌跤一次。

     在天平山的時候最長,我在牆上寫了“雲南聶耳博士偕其七叔鄭雨笙于民國二十年十月一日遊此”。

    還作了三句不落腳詩:“靈岩遊後憶桂樹,七彎八轉到木渎,驢子作怪跌兩跤,桂樹不見要哭!”還寫了别的特别東西,也吃了面。

     夕陽西下到寒山寺,慌慌忙忙往虎丘,驢上加鞭跑得快,想登山眺望田村。

     美的雲,千變萬化地送我們到阊門才消失。

    下了驢子,坐上黃包車,上火車,下電車,騎兩腳車到長沙商棧。

     十月二日 還有四張片子沒照完,一早起就到“兆豐”拍完。

     回家來的空氣大為緊張,國正在我房裡和嚴華們談話,我跟他們都握了手。

     給她吃的糖,還剩了給我,在我彈那新擡來的小鋼琴時。

     我知道莉還沒有吃着,所以留着給她。

    下午才看見她,我誠懇地給她,她打開便吃了一個,“吐!吐!吐!”誰知全是一些楊梅核,我卻上了那群小孩的大當!很對不起她。

     洗了一個澡,洗了大批衣服。

    國要我給她沒有的風景小像,又耽擱了我洗衣的時間。

     晚飯後出去洗缺額的相片,買了一部《小樂園》和小玩具&mdash清官磕頭換帽、小猴子,我倒歡喜它們,送給小孩子。

     這次的變換生活還算很滿意,我倒是出我料想之外的聰明,會如此東想西想“充殼子”,引得誰都以為是真的,以後倒可以再試試。

     雖然拿了薪水,到底還是不夠分配!violin不知哪天才能學得成?管它呢!有三塊錢還是學一點鐘再說吧! 幾天的日記做一天趕,終于也趕完了! 寫了一封信給她,為什麼她又是不來信,不是老是以為我快樂而忘了她嗎?不會的吧! 十月三日 一吃完飯就跑去彙山路找教員。

    還是那老婦人來開門,她指給我往樓上去,上到半樓梯時便聽見有violin的聲響,我随着找去。

     他正在教着兩個外國學生,我進去時他招呼我坐在旁邊。

     我非常注意他們的姿勢和手指,結果把我弄得心慌起來。

    他們完全和我的兩樣,好像很随便似的,手指按音時也不用尖端。

    在先我隻想這是初入門的笨學生,後來看見那教員接過琴來教他們拉,也是這樣。

     他們都走了,剩我和教員。

     他問了我好些當然要問的話,我指給他我所拉過的基本練習。

    他看着我好像很不錯的樣子,後來他在一個抽屜裡取出一隻弓,打好松香,叫我随便拉點。

     我拉的是那個G調scale練習,拉時他隻是在我周圍看,不久他便叫我停止,因為錯了。

     他改正了我的手指、弓法和姿勢的基本錯誤,然後叫我從頭拉起。

    在這時,我倒感到不少困難,出了一身大汗。

     和他商酌決定在每禮拜六的午後一時去。

     在“冠生園”照了一個小美術照。

     接兩封信,一封家信和庾、晖的,當票卻是附在庾信裡。

     晚上到錦處聽“勝利”收音的樣片,誰知剛被人拿走。

    在那兒打了琴,談了天,十點多鐘才回來。

     十月四日 “聯華”也要愛起國來,突然組織起一個“聯華同人抗日救國團”,今早十時在光華戲院開第一次全會。

     到會的有一百五十多人,當然全是“聯華”職演員。

    我們一小隊人步行去,已經早開會了。

     陶伯遜的報告開會理由,扯得太遠,耽擱了很長的時候。

     通過簡章,簡直鬧得一塌糊塗,有的不懂開會常識;有的圖得女子可以取笑,發表最無聊、最頑皮的意見;或是無謂的争執。

    這樣一個嚴肅、感慨的會,哪裡能容你做那些浪漫行動? 在未去開會之前,董芳菲在門口說我“真愛國”。

     今天聽violinsolo片的時候很多,我聽着這類東西,可以忘掉一切。

     十月五日 早上合奏了一個調子,是新拿來練習的。

     睡了午覺,約三個鐘頭。

     今天和知樂小妹妹和好,有兩個月零四天沒有說話了。

     替國買了一部《兒童小樂園》,小猴。

     正在聽臘盤,忽然外面有人叫我,原來是薛耕愚來了。

    他剪過頭,修過面。

    我猜定是他的親戚到了,一問才知他在街上無意碰見他的外甥&mdash基督教徒、救世主,所以他才能有一安身之所。

    他是有笑容地在和我說長說短。

    他送了一盒兒童玩具給我。

     十月六日 拉琴的時候多,愛國運動也緊張。

    這是今天的總結。

     鄭送相片來,他和我照的多半照壞了。

    一部分風景片都被小白拿去。

     和老宋上老宗那兒看樂隊照片,鄙人成績最佳。

     誰都是相片狂。

    一時翻出多少來看,越看越有味,發了一點洋财回來,國的也找到一張。

     十月七日 許多小事應該今天出去辦完,昨晚用手折記下:在抛球場下車,到“冠真”,底片已失;“王開”加映照片;“開明”,五線譜;“商務”,日記簿:“長沙商棧”,借三弦。

    一齊都做清了。

     笙的二哥從雁宕回來,大談其風景之絕佳,瀑布之偉大。

     在大馬路遇知樂、國和她們的所謂教師。

    他那态度之可憎,真難用筆形容,滿臉擦的粉,滿頭塗的油,走起路來就是一個花旦,加之他碰見我時還做出難堪的态度。

     什麼教書不教書,那些小孩子哪裡知道他另外的作用?!他媽的!你教你的,誰也管不着你的事!他還在她們面前讨好賣乖,破壞人家的名譽。

     晚上有鋼琴的合奏。

    鋼琴實在太差,有時他惱羞成怒,一抓着人家的一點小錯誤就不肯放松地擴大指責,使得他在那些孩子們的面前增長虛榮,藏蔽自己的醜處。

     今晚心裡難過極!想到那些孩子可危! 《驸馬豔史》終于還是要到價廉的戲院裡開映,昨天看“奧地安”的預告就決定了今天要去看的。

     知樂跟我去,在電車上遇老宋和阿譚也是同道。

     希佛萊的東西總是這類的,他總做不出規規矩矩的樣兒。

    這部片子到底還是導演得不錯,他常注意在細小地方的穿插,使人無不發笑。

     笙照了一百三十幾張蘇州照片,取回細緻一看,好的真沒有幾張。

     莉要我伴她到第二廠看拍片子,他們正拍《南國之春》的一個病室景。

    蔡楚生導演,那樣年輕的一個孩子,加上這麼一個名,真有點不像,試問他有什麼經驗?由此也可想見他所導出的東西,也不會有多稀奇。

     我看着他們拍戲,我想演的心又勃發起來。

     一天老是哼着&mdash印象太深。

     十月九日 蔣南生寫信來給我借錢,我還不是一樣在窮,明天的學費都還沒有着落。

     我的鋼琴練習決定不再打基本練習了,有空我是盡量地打調子,先還是從進行曲入手。

     今晚指揮來,把練習過的三個調子都奏了,他稱贊我們的成績還很不錯。

    若是再多有幾種樂器,violin加多幾個,便是中國頂完美的樂隊。

     奏樂時龔秋霞來,後在嚴家裡。

    國和知樂還以為我也和别人一樣地要跑去看。

    我知道又是那華蛋瞎說的鬼。

     自來水筆被老宋拿去,費我找一兩個鐘頭。

    在他們屋裡談天,十二時才睡覺。

     十月十日 剛起床要穿褲子,李家鼎跑上樓來,他穿了新西裝。

     在劉大成處空坐了好些時候,我辭别他們,想去找學費。

    蔣作出不高興的樣子,說些脹氣話,實在并無半點事。

     和張先生找得三塊錢,吃過飯已經一點鐘,快走。

     在門口偏偏又遇他三位先生,拉着要和他們一齊走。

     他對我所練習的功課非常滿意,又指定了好些練習。

    他介紹我到一個提琴制造廠修理violin。

     回來在白渡橋附近看燒房子,不小,現在鼻子裡還有煙火味。

     本來今晚指揮要來,他卻失了信,我們自己合奏了兩個多鐘頭,到底比較紊亂。

     十月十一日 重新精細地照譜彈《馬賽》,從前總是亂來。

     打定主意和從前某時期一樣,除吃飯不下樓,老是苦練我自己的工作。

     把昨天教師指定的課程拿來練習過,終歸是比自己拉(無人指導)要好些。

     十月十二日 除吃飯、打琴,就不高興到教室。

    心裡整天都在不好過。

     把修好的琴拿來拉得愛不忍釋,覺得真比從前好聽又容易拉。

     我真不願看他們那些鬼臉。

     打琴時聽說他們去看電影。

     在譚房談國事,不禁興奮。

     十月十三日 這把提琴越拉越不想放,拉基練時好像比從前的趣味濃厚。

     在陽台上見薛從隔壁基督教徒宿舍進去,我追去看,原來他已找到如此一個混飯的地方。

    人真不少,誰都抱着本《新約全書》或《聖經》,那些可憎樣兒! 似乎是好久沒有上公園了。

    心裡正如此想,老宋便提議到“兆豐”去看書。

    我沒答他,跑去穿上外衣就走。

    但一數銅子,車錢不夠。

    運氣還不錯,四先生加入,我們隻想車錢有了着落,原來他連一個子兒都沒有,最後他給會計借了一元錢。

     他是第一次上兆豐公園,自進門直到出來,無時無地不在贊美。

     天氣有點涼,不在太陽處還覺得冷。

     本來是一個看書的好環境,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中國喇叭聲,聽着簡直心不在焉,無限的感想湧上心頭。

     學着拉臘盤裡的Serenade,學得像一點覺得非常高興,琴又湊趣,自己聽就好像差不多了。

    可惜找不着留聲機的鑰匙,不能多聽聽。

     十月十四日 起得最早,沒洗臉就拉了一調。

    有趣,我一開始,鋼琴也響起來了(樓上的)。

     到七爺那裡拿譜,順便找張先生拿鑰匙,他們還在高枕安眠。

     好久沒有和少甫合過那本黑殼書,今天從頭合起,似乎很容易地pass,又合了“黃殼”,也沒有多少問題。

    最近看譜較熟。

     晚上,到下面看報,小孩們來,好像好久不見一樣。

     十月十五日 誰都希望着的快樂之日十五号算來到了,她們都充滿高興地在填領薪水的收條。

     然而我,根本就不敢希望,到此刻當然若無其事地照常拉着琴。

    我的錢早支了給學費、買書,即使有剩餘的兩三塊,已經是有債主替我去取。

     七爺借我三塊錢買了一本violin練手指的書,還有一本也是要在這禮拜買的,但沒有五塊錢。

     男的通通都出去花錢去了。

    我無聊,躺在床上已睡覺。

    樹桂把我叫醒,請我買軟片替她們照相。

     晚上的合奏到底“拆濫污”,一點也不起勁,除我們三人團外總是太差。

     洗了大批衣服。

     十月十六日 不到六點鐘,自然會醒。

    我不管他們甜夢不甜夢,放開量地拉琴。

    頭一聲一響,他們在被窩裡的表情真好看。

     照了些小相,背景都是門口附近。

    兩輛救火車飛奔來隔壁愛文坊停下,救火隊員慌張地四處看看,弄得我有些害怕,原來就是隔壁新建房子處燒了一小間。

     指揮來,都是合些舊調,所謂新練HopeMarch〔《希望進行曲》〕倒是最早練的。

    因為鋼琴不成,一直到現在還弄不清。

     “梅花”的龔秋霞、徐粲莺來。

     十月十七日 好像是上公園去玩,常在一塊兒的小孩都在。

    神仙妹妹和我一道走。

    她疲乏了,我拉她走,然後背着她,她在我背上打瞌睡。

    面接觸面,她問:“誰的嘴唇?”仍是閉着眼,她哭了!好像發了脾氣走了。

     又在一處,和小白說明天我們要分離,因為我要打起精神來做自己的工作,不能和你們在一處玩了,這是一個告辭的禮,她不聽跑來了。

     一時好像群衆示威,這些小孩們從我面前走過,大呼口号:“打倒聶子!打倒缺德的聶子!趕走在團裡胡鬧的鬼聶子!” 突然槍響起來,是日軍和華人的巷戰,就在愛文義路,我在樓窗上還可看見他們。

    響得厲害,有流彈飛入,我急忙到門外躲避,剛到房門口,覺得右腿一刺,知道中了流彈。

    在房門口有牆處一看,擦破了皮,像一隻小眼睛,老宋說用生魚油擦就好了。

     *** 醒來時手還在摸着槍傷,真的有點痛。

    回想一切,“這是夢”。

    要是事實? 給張先生借了五元買書去上課,每課都得“Verygood”〔非常好〕。

     下起大雨來,到“王開”又取不着相,隻有跑“冠生園”。

    在“冠真”遇“皇後”一幕中情人、胖、國、白、枝等。

     在浙江路見美、笳,我在電車上喊她們,她們說:“這是七路。

    ”我急忙跳下,在“五芳齋”吃水餃,又到“王開”洗相。

     晚在錦晖處。

    他病卧在床。

     金焰來拿譜,他害怕。

    他送了一張照片。

     十月十八日 四爺來,談起公司對“歌舞班”的陰謀和這次表演的無意義,有時他會根據新思想來說幾句話。

     晚上,在七爺家裡玩了好久。

     十月十九日 今天把我的課程嚴格地分開鐘點練習: J.D.Loder&mdash3.Lessons(one&halfanhour)〔勞德爾&mdash三課(一個半小時)〕 H.Schradieck&mdash3.〔史拉代克&mdash三〕 H.E.Kayser&mdash3.〔開賽&mdash三〕 Chinese&mdash2.〔中國(樂曲)&mdash二〕 Pieces&mdash5.〔小曲&mdash五〕 晚上因到“大中華”收音場預備《銀漢雙星》配音,所以差四個pieces。

     什麼有聲片?簡直狗屁!一點鐘才回來。

     十月二十日 今天的課程倒也不差,合中國調子還超過一點鐘。

     晚飯後見黑先生又在會客室巧言繪色地欺騙那小孩,我有意跑去旁聽。

     他和我辯論什麼哥哥弟弟,後來又扯些他的愛人徐粲莺,胡吵了半天。

     雨笙來,他瘦了些,原來是在南京患了痢疾。

     十月二十一日 史東山的弟弟結婚,有請柬給我,聽說還要請我奏樂。

    我們知道難免不是聯華公司的那位和“歌舞班”的黑人相等的偉大人物弄的鬼,我們誰都不願意去。

     教員(指揮)配了《銀漢雙星》開場曲的譜拿來合奏。

     和少甫們出去散步到法租界,回來已九點鐘。

     這兩天又是起不來了,從明天起應恢複早起習慣。

     十月二十二日 你若果看見所謂教師或黑的做愛國運動的時候會生氣,那麼,你先解答這問題:“你到這裡來究竟幹嗎?” 你如果聽見有人說你的violin拉得不好,不如王人藝等類的話時會不好過,那麼,你先解答這問題:“你是從哪天拉起琴的?你正式給教員學習有了幾點鐘?” 陶伯遜代表公司來答複昨天的聯名簽字反對表演,結果還被他們花言巧語欺騙了,二十八号将在“黃金”公演。

     十月二十三日 昨天聽他們談論,從前王人藝拉中國調子也曾經下過一番苦功夫,我似乎不能不來仿效一下。

    所以今天除拉基本練習的時間外,都是詳細地研究比較難的中國調子,注意指法或弓法。

     今天最值得高興的是過去視為頭痛的調子《蝴蝶姑娘》,今早用2ndposition〔第二把位〕,再加精細的小節練習,已經沒有問題了。

     這幾天我就不願意多說話、多理人,隻管做我自己的工作。

    換句話說,真沒有閑話時間去幹閑事。

    但是想不到竟會有些人亂猜疑我是想些什麼,他們給我一種怪可怕的眼光。

     今晚合奏的成績簡直不良,倒是合中國調《湘江浪》、《桃花江》我覺得很滿意。

    但奏完後折西又是無根據地說什麼《桃花江》的高音沒有拉準,這明明是因嫉妒而起的土風頭主義,一方面也是他們必然要有假面子。

     十月二十四日 本來不高興理人,男的方面也好像對我有些誤會。

    最讨厭的是那徒弟嚴勵拉熟一個小調要來考考我,做出種種驕态。

    固然,我知道這也是我自己有時的驕傲必然會産生的結果。

    以後我要嚴格地糾正這種壞脾氣,人家拉得怎樣錯都不管。

     當了一件夾衫交學費。

    我看他收那三塊錢時好像很難為情,我然後才和他解釋了一會。

     家鼎和“小動物”來,談了半天,好久不見他們,真舍不得讓他們走。

     全都出去了,睡在床上看了點小說。

     十月二十五日 雖然是禮拜天,也沒有地方走。

     還是六點鐘起床。

     寫了信給兩個晖。

     這幾天的我可以象征中國:腦裡的搏戰,内心的矛盾,外力的侵擾。

     十月二十六日 一個從未見過的西裝少年來會我。

    他說是薛耕愚的親戚,我還以為是從天津來的,也許是薛介紹他來找我認識認識。

    他老是問他最近來這裡沒有,坐了半天才知道他就是他說在街上所碰着那外甥。

    薛就是住在他家裡,今早忽然拐了好多東西跑了。

    因為他常說是到我這兒來,所以人家特來找他的。

    到現在,我才知道他是一個什麼人!管他媽的,也不用抱怨,反正他有過恩惠在你頭上。

     在那些不相信我的人們面前顯點本領,這是早就想到是必要的,尤其是七爺眼裡看我拉的中國調子。

     最近已有相當準備,今日約到他家裡合奏要表演的節目。

    結果,我的作用算有效了。

     指揮來,練習了些舊調。

    他聽我們的《春天的快樂》時,他要我身體搖擺。

    哼!他簡直是Jazz〔爵士樂〕味十足的人,這哪裡能這樣?! 今天加訂了好些大、小報,以後要多抽出點時間來看報。

     十月二十七日 因為公演有一筆臨時消耗費,我打算買點頂好的弦線,所以我非陪着張先生一同去買不可。

     一去就耽擱了三四個鐘頭,買了一百多塊錢的音樂用品,分量隻不過兩三小包,所有弦線都是買頂貴的。

     和他在青年會吃大菜。

     想想我們真幸福,别的任何歌舞團有這樣的力量能像我們在表演前花這麼多錢買弦線?他們隻要能接應得上,随便的弦線的供給也就算是好的。

     我借了這機會買了一個Serenade譜,三本Mazas〔《馬紮斯》〕。

     十月二十八日 今天在“黃金”表演,“聯華”應得都捐入抗日救國團。

     “上下客滿,明日請早”,這套把戲在上海卻是第一次。

    在有兩千座位的“黃金”能有如此成績,倒是出人意外。

     鄙人的violin倒也出了點風頭。

     十月二十九日 六點鐘起床來拉基本練習,雖然昨晚十二點才睡。

     她們見我都拍手祝賀,說我的琴拉得“好”。

     還是滿座。

    晚上,奏樂倒也起勁。

     十月三十日 晚上羅明佑、錦晖、百代公司的收音技師來。

    韓國美在台上發脾氣,《春光好》的音樂奏得多起勁,她搗了亂。

     十月三十一日 上課去,有兩個練習簡直沒有拉好。

     本來想借上課可以來遲一點,但回來時還沒有到時間。

     第一個前奏曲是《梅花三弄》,這一倒黴簡直黴到底,跳的跳錯,奏的更是錯得一塌糊塗。

     正吃飯,四先生和七爺吵将起來。

    原來為四先生貼一個條子和女的開玩笑,這事引得王人美大哭。

     晚上吃了啤酒,一點問題沒有,奏得又起勁,也沒有錯。

    又是一個“上下客滿”。

     十一月一日 早上跑到教員處送書,他還沒起。

     日夜都滿了座,晚上我又錯了一點。

    本來面目,沒有話說。

     十一月四日 表演以後,着了傷風,所學的功課又不能不拉,但簡直不能持久,再加經濟的困難,心靈一點也不安定。

     今天做了一件素來所讨厭、所卑視的事&mdash向資本家乞憐。

    資本家的那副鐵鑄的面孔,算是今天真正地看清了。

     我去請求總理,以我這種特别情形酌給一點津貼。

    他說不能當時答應我,他對我的這種行動倒是很表同情,他最後說他注意這樁事就是。

     在長沙商棧吃午飯,在“冠生園”照了一個小相。

     表演的最後一晚,我們的尊嚴的“皇後”買了些小吃和胖子在包廂裡吃,我也在場,說了好些話,這倒是值得光榮的事。

     十一月五日 到百代公司收音,全是應付,調子也做得随便,奏唱得也是馬馬虎虎。

    十二點鐘回來還有兩片沒收,真讨厭。

     十一月六日 吃過午飯接着去收音。

    到徐家彙路附近,很像海防、東京一帶的馬路。

     今天聽得一個頂可笑的消息:昨晚在我們去收音後,許曼麗在家裡自殺未成,原因不過是為很小很小的動氣的活。

    她自殺的工具是用一把小洋刀,絕命書是老早就給人的。

    她向茶房借磨刀石,一面磨刀,一面哭。

    他慌張了,去找張先生,一會兒陶伯遜也請到。

     十一月七日 天氣已經冷得可觀了,在當鋪裡的冬衣,好像再不能拖延下去。

    張先生昨天答應今天借我二十塊錢,等到吃了午飯還不見來,上課的時間又快要到,聽說他上公司裡接《賣花女郎》片子,我順路找了一趟,他又走了。

     到教員家時間已遲,另一個外國同學在上課,我隻有等候着,這一等我倒覺得很滿意,因為在旁邊看着他教很可以揩一揩油。

    我馬上想起一個主意,以後最好改作後來,已經得了他的允許。

     折西興高采烈地買了一張Jazz臘片(公司裡買的),他大吹大擂地稱贊多好多好。

    在我聽來,這種味道不過給人快活快活,到底還是沒正派的老調子深刻。

     今天是胡笳的生辰,她請我吃了壽面。

     十一月八日 找張先生支了十塊錢,加上收音的十元,把當了七個月的大衣贖了出來。

    回來誰也不在,還是練我的功夫吧。

     七爺約去看“梅花”,先到普益公四爺處,他們留在那兒吃湖南菜,沒有看成。

    晚上和黎、笳一道回來。

     在家也是無聊的,約了老宋跑馬路,由五馬路繞山東路轉着回來。

    沿途盡說無意思話,還有趣! 和金焰們在教室裡大跳基本練習,出了一身大汗,急忙睡在被裡。

    多出汗是治傷風的好辦法。

     十一月九日 老嚴有“梅花”的送票,當然要去光臨。

    七個人的大隊人馬排到中央戲院,觀衆真有點可憐。

     一幕話劇《一個鐵血下的女性》,是一個以此次中日事件的一部分做出來的投機東西,劇情是本來的、清淡而容易動人。

    然而他們表演出來,總給人感到不夠,應該有緊張的談話時,卻被一些很平淡的聲腔減煞了本意。

    新排了一些歌舞,所謂《草裙豔舞》簡直肉麻,《仙宮豔史》亂七八糟,這是在整個的批評上說。

    若在幾個個人的歌唱和跳舞,到底是有了進步。

    音樂呢?還是不成。

    他們總是愛用些外國電影歌曲,換上中文,大唱其音同字不同的中西調。

    其餘弄得最多的是老進行曲調,都是我會的。

     五個人上天津小館子,吃得痛快極。

     上錦處,碰到久聞大名唱《漂泊者》的溫先生。

    聽了“勝利”收音的幾張樣片,我的2ndviolin很少聽得出,因為中音樂器太多,sax〔薩克斯〕又響。

     十時半才到“大中華”唱片公司收音,“卡爾登”樂隊還正在配奏。

     《努力》、《蝴蝶姑娘》全沒有拍子對拍子,奏起來讨厭極。

    後來改變方針,不跟唱,各自依拍奏樂。

     回家三點鐘,在汽車裡肚子疼。

     十一月十日 昨晚隻睡了兩個鐘頭。

    今早到七點就不能睡。

     我們的“皇後”明天要回北平去了。

    我睡了午覺下樓去,他們很多人坐在閱報室,有人說我像哭,其實是睡眠不足,眼皮有點腫。

     小陳在教室裡突然倒在地上大哭起來,一時全屋空氣凄涼萬分。

    我也有點不好過,跑到街上遊了一趟。

     晚上遇胖姐姐,她臉上的表情也是與往常不同,她說她明早八點鐘走,我打量去送一送行。

     和小白在樓下唱《小利達之死》,想到在南京的表演。

     十一月十一日 預備早起來送萬姐姐的行,被樓上的鋼琴聲驚起,已經快七點半了,她們在唱《送别》,顯得異常凄涼。

    外面下着大雨,有濃霧。

    屋裡是那樣的暗淡,我聽見這類的歌聲,真想哭。

     我和少甫到火車站,他們還沒有來。

    我們正躲在一輛車裡吃面包,他們來了。

     送行的占了不少位子,依然是很少說話。

    車開了,我們才回來。

     又搬一架鋼琴在房外,一天到晚吵得讨厭,對于我的功課很有妨礙。

     十一月十四日 生活的平闆,使人一點也感不到樂趣。

    想到記日記,好像沒有什麼非記不可的。

    一天、兩天,這樣馬馬虎虎地混過了。

     一天總是覺時間不夠用。

    早上睡醒時總是睡不夠,然而又不能不起。

    等到把工作做得好像完了,又是非睡覺不可的時候,莫說日記,再比它重要點的也不想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