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盟心忍令沾泥絮 情劫應嗟逐彩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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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喝道:“我要你說!” 孟華此時方始彎腰拾起寶劍,緩緩走下兩級石階。

    慢吞吞的說道:“是你上來,還是要我下去?” 這兩句話的意思誰都懂得,那是孟華不肯認輸,還要和他再比。

     若按一般比武的規矩,一個受傷,一個兵刃脫手,可以算是扯直。

    隻要他們還有能力再戰,而雙方又願意再比的話,那是可以再比下去的。

    “點到即止”的比武,那又另當别論。

     可是孟華這樣情形還能再戰麼? 莫說天山派一衆弟子為孟華擔心,即使武學高明的天山派掌門唐嘉源也覺得孟華實在太過冒險了。

    他看得出孟華沒有受傷,倒也看得出孟華已是真力大耗,走下蹬道,都已步履艱難,如何還能再戰?他隻道孟華想拼死保護師門,正想勸阻,目光一瞥,看見宇文博竟然和他門下衆弟子一樣,也是面色大變。

    唐嘉源略一遲疑,想着孟華認輸的說話就吞了回去。

     缪長風陡地喝道:“分明是你輸了,你還想抵賴!好,他不認輸,孟華你下來和他再比!” 此言一出,天山派弟子不禁都是大吃一驚,心想孟華如何還堪再戰?唯一沒有吃驚的隻有丹丘生,他聽了此言,心神更加定了。

    暗自想道:“缪長風絕對不是胡塗人,他敢替孟華向白駝山主挑戰,自必有他的道理。

    看來這次我大概不至于走眼了。

    ”丹丘生是早已看出孟華并非落敗。

     果然心念未已,隻見宇文博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終于說道:“好,那就算是我輸了吧!” 缪長風喝道:“輸就輸了,什麼算是?” 宇文博哼了一聲,說道:“好,是我輸了,那又怎樣?” 原來孟華剛才使出那一招“胡茄十八拍”之時,内力貫注劍尖,倘若是刺向對方要害,是可以令宇文博重傷斃命的,隻因他一念慈悲,臨時改變主意,改為隻想廢掉宇文博的武功,避開死穴不刺,内力也收回少許。

     那知就因這一念慈悲,反而着了宇文博的道兒。

     宇文博練有三門邪派奇功,火焰刀與寒冰掌之外,他還懂得“天魔解體大法”。

     “天魔解體大法”是一種刺激本身功能的奇術,施法者咬破舌尖,本身功力可以立即增強一倍。

     此時宇文博的功力本已略遜孟華,但一用天魔解體大法,功力增強一倍,他就勝過孟華。

     結果孟華這一招胡茄十八拍在宇文博身上刺傷三處,但卻不能廢掉他的武功,字文搏中劍,在蹬道上己是站立不穩,他想要續施反擊的機會也就變成了泡影。

     但他的如意算盤雖然沒有全部打通,卻也令得孟華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

     孟華受他掌力一震,真氣大耗。

    要是孟華立即追擊的話,勢必也要受到重傷。

    因此孟華必須默遠玄功調勻氣息,方能開口說話。

     那麼宇文博又何以不敢接受孟華的挑戰,相他再打下去呢? 原來“天魔解體大法”最傷元氣,增強的功力隻是暫時的,時間稍長,連原來的功力都要逐漸消失。

    而且過後還要大病一場。

    宇文博在推開唐嘉源之後,業已發覺自身有如決了口的堤防,内力在源源洩出了。

    此時他隻盼能夠在内力沒有完全消失之前逃下天山,如何還敢再戰? 他自知危機逼在眼前,神色卻絲毫不露,雖然認輸,仍然作出極為強項的姿态。

     可惜由于他這“天魔解體大法”太過怪異,連唐嘉源與缪長風這樣武學高明之士,也看不出他是外強中幹。

     宇文博傲然作态,哼了一聲,說道:“是我輸了,那又怎樣?” 缪長風喝道:“你說的話算不算數,輸了就想一跑了之嗎?” 宇文博忽道:“你姓孟還是姓楊?” 缪長風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宇文博冷笑道:“不錯,我說過輸了任憑孟華與楊炎處置,可不是由你處置!除了他們,誰都不能将我阻攔!”冷笑聲中,以掌力把缪長風推開。

     孟華暫時還不能施展輕勸,此時正在蹬道上拾級而下,不過下了幾級石階。

    楊炎功力不過恢複兩成,當然更是不能将他攔阻。

     宇文博哈哈笑道:“孟華,楊炎,你們來處置我吧!我在白駝山等候你們處置。

    ”他一推開缪長風便即飛奔。

     衆人這才省覺,原來他剛才劃出的“道兒”是早已伏有後着的。

     缪長風氣得破口大罵:“你好歹也是一山之主,這等行為,簡直迹近無賴!” 孟華喝道:“我命令你留下,等候處置!” 宇文博腳步不停,一面跑一面說道:“我隻是答應由你們兄弟處置,可并沒答應必須是在天山之上接受你的處置!你要知道這隻是我們三個人的事情,我可不能在人前受辱!你若一定要在天山上處置我,那你就追吧,隻要你追得上!” 他不但迹近無賴,簡直強辭奪理! 但一來旁人不便插手,二來唐嘉源與缪長風相繼受挫,旁人莫測高深,也不敢貿然攔阻。

     他從楊炎身旁跑過,楊炎“呸”的吐了他一口唾沫,罵道:“不要臉!” 宇文博知他無力阻攔,心想:“今日我暫且受你這小子之辱,他日再找你算賬。

    楊炎是有權處置他的,他不敢發怒,隻好讓它唾于面目。

     他腳不停,口中說道:“按照江湖規矩,恭候也得有個期限!我給你們十天期限,過期不候,再決生死!”這幾句話說完,他的影子已消失了,但聲音從山腰處傳來,兀是震得衆人耳鼓嗡嗡作響。

     衆人莫測高深,都是吃驚不已。

    卻那知道,此時他用天魔解體大法所增強的功力,已是正在消失之中。

    他不過是強弩之末,鼓其餘力,震懾别人的。

    楊炎如果追下去,一個時辰之内當可追得上他。

    那時此消彼長,隻憑楊炎的兩成功力就可制他死命。

     他拼着耗損殘餘功力,使出傳音入密的功夫,聲音铿铿锵锵,宛如金屬交擊,果然收了震懾之效。

    他影子早已不見,山谷尚有回聲。

    衆人聽那山谷回聲,心中猶有餘悸。

    過了片刻,方始紛紛上前向唐嘉源和孟華道賀。

    這一戰天山派雖然是三易對手,方始獲得勝利,但孟華以後輩記名弟子身分,打敗了當世的第一大魔頭,也可說得是替天山派挽回了面子了。

     孟華說道:“我不能制那魔頭死命,實在愧對師門。

    ” 丹丘生道:“你那招胡茄十八拍已經使得精妙絕倫,我都自愧不如了。

    你不能制那魔頭死命,過錯不在劍法,恐怕是你心中未動殺機吧?” 孟華給他說中,滿面通紅,低頭不語。

     唐嘉源哈哈笑道:“丹丘兄,你教出來的徒弟,打得白駝山主也不能不當衆認輸,已經是很難得了。

    ”丹丘生笑道:“我這徒弟也是天山的徒弟啊。

    以往武林慣例,一個徒弟隻能有一個師父,師父也不喜徒弟學别人的武功。

    這種門戶之見,我看是應該改一改了。

    ” 唐嘉源道:“丹丘生說得不錯。

    咦,鐘長老呢?怎的不見?” 一個弟子禀道:“鐘長老進天一閣去了,好像是替姬、華兩位師弟療傷。

    ”姬追風和華靜宇二人乃是本來留在天一閣服侍鐘展的那兩個弟子。

    兩人都隻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功力較淺,故而中毒較重。

     唐嘉源挂慮師叔,說道:“孟華,我和你進去看看,也好向他報喜。

    ” 一進天一閣,就是姬華二人上前迎接,唐嘉源問道:“你們中的毒好了嗎?” 姬追風答道:“多虧鐘長老以少陽神功替我們祛毒,我們早已恢複如初了。

    鐘長老前後不過用了半枝香時刻。

    ” 唐嘉源道:“那麼鐘長老呢?” 華靜字道:“他替我們祛毒療傷之後,就走進練功的靜室,不知是否還要閉關?” 唐嘉源心想,鐘展進入天一閣之時,正是他和宇文博惡鬥的時候,大敵當前,勝負未決,鐘展沒有便即閉關練功之理,那為何還前見他出來呢?難道他連外面為孟華祝賀勝利的歡呼都聽不見。

     唐嘉源道:“孟華,咱們進去看看。

    ”輕輕推開靜室的門,隻見鐘展正在用劍代筆,在壁上刻字。

    唐嘉源不敢驚動他,暫不作聲。

     過了一會,隻聽得鐘展充滿喜悅的聲音說道:“總算了卻一重心願了。

    ”說罷,方始擲劍于地,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卻是令得唐嘉源大吃一驚。

     鐘展今年八十有二,但因内功深厚,駐顔有術,臉色還是相當紅潤的。

    看起來不過六十左右模樣。

    但此時一看,隻見他臉色灰敗,精神困頓,好像突然老了許多,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踏入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憔悴的顔容和喜悅的聲音剛好形成鮮明對比,唐孟二人焉得不驚? 但還有令得唐嘉源更加吃驚的是,他是個武學大行家,隻一看便看出了鐘展已是元氣大傷,此時正在自行散功,以求速死。

     這一驚非同小可,唐嘉源那裡還有餘暇“報喜”,慌忙搶上前去抱着鐘展,叫道:“師伯,不可!” 鐘展微笑道:“我年過八旬,已屬上壽,你硬要我活下去,最多我也隻能多活一年半載,你又何必要我多受苦難?我有話和你說,放開手吧!” 唐嘉源一探他的脈息,脈息已是現出油盡燈枯的現象,鐘展的功力亦已散了十之八九了。

    唐嘉源武學精深,當然懂得内功深厚的人,死也要比常人艱難得多,鐘展的自行散功乃是為了避免死前多受苦痛,唐嘉源知道無力挽回,隻好咽淚放手。

     鐘展問道:“外面怎麼樣了?” 唐嘉源道:“禀師伯,那魔頭已經給孟華打跑了。

    本門弟子并無傷亡,若幹人中毒亦非嚴重,相信很快就可治好。

    ” 鐘展道:“好,很好。

    我也知道你們必定可以打敗那個魔頭的,所以才放心來做我最後想做的這一件事。

     “這是我此次閉關練功所參悟的大須彌功訣,雖未完備,已是竭盡我的所能。

    我才智平庸,對本門武學無所增益,隻能留下這一點練功的心得給你們,也算是了卻一重心願。

    ” 原來鐘展因為提前“開關”,真氣逆運,已受内傷,與宇文博一場劇戰,又重了幾分。

    劇戰之後,又為姬華二人運功療傷,已是将近油盡燈枯的田地。

    他以剩餘的功力,在石壁上刻出修練大須彌功的口訣,最後一點真氣都已粉盡,自是非死不可了。

     鐘展在臨死之前,還做了兩件好事,唐嘉源和孟華都是十分感動。

    唐嘉源禮贊道:“自稱最平庸的人,往往最值得别人敬佩!師叔就是這樣的人,他是可以死而無憾了!”正是: 薪盡火傳功績在,平凡正是不平凡。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