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擁二王勉支殘局覆兩宮怅斷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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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俊以欺诳被烹,杜浒憂憤不食,未幾身死。

    弘正執天祥至潮陽,與弘範相見,左右叱天祥拜谒,天祥毅然不屈。

    弘範欲羁縻天祥,親為解縛,待以客禮。

    天祥一再請死,弘範不許,令處舟中。

    凡天祥族屬被俘,概令還伴天祥。

    天祥早具死念,因尚存一死灰複燃的希望,聊且在舟中寓着,滿腔忠憤,盡付詩歌。

    後世有文信國專集,小子不及細述。

     惟張弘範進攻厓山,嘗使張世傑甥,三次招降,世傑不從。

    弘範令天祥作書相招,天祥道:“我不能扞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如何使得?”弘範固令作書,天祥提筆寫就八句,乃是過零丁洋感懷詩,着末一韻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弘範覽畢,付諸一笑,遂督兵攻厓山。

    張世傑又用聯舟為壘的法兒,結大舶千餘,作一字陣,碇泊海中,中舻外舳,四周起樓棚如城堞,奉帝昰居中,為必死計。

    将士多以為非策,我亦雲然。

    世傑慨然道:“頻年航海,何時得休?不若與決勝負,勝乃國家幸福,敗即同歸于盡罷了。

    ”厓山兩門如對立,北面水淺,舟不能進。

    弘範繞舟大洋,轉入南面,用銳卒薄世傑舟,堅不可動。

    再用茅茨沃膏,乘風縱火,偏世傑已早防着,舟上皆塗水泥,經火不爇,弘範倒也沒法,遣人語宋軍道:“汝陳丞相已去,文丞相已執,尚欲何為?”宋軍置諸不答。

    弘範乃用舟師據海口,斷宋軍樵汲要路,宋軍遂困。

    元将李恒又率舟師來會,弘範命守山北,自分部下為四軍,相去裡許,下令諸将道:“宋舟西舣厓山,潮至必遁,宜乘潮進攻,聞我作樂乃戰,違令立斬!”祥興二年二月六日,大書特書。

    晨間有黑氣出山西,早潮驟漲。

    李恒先乘潮進攻,世傑率兵死戰,相持至午,勝負未分。

    俄聞南軍樂作,弘範督軍繼進,世傑南北受敵,軍士皆疲,不能再戰。

    但見旗靡樯倒,波怒舟搖,翟國秀、淩震等,俱解甲降敵。

    世傑兀自支持,戰至日暮,值風雨大作,昏霧四塞。

    咫尺不辨南北,料知大勢已去,竟與蘇劉義斷纜出港,帶着十六舟徑去。

    陸秀夫走至帝昰舟上,帝昰已驚作一團,秀夫見諸舟環結,度不能脫,乃先驅妻子入海,随語帝昰道:“國事至此,陛下當為國死。

    德祐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

    ”遂負帝昰同投海中。

    後宮諸臣,從死甚衆。

    楊太妃聞昰死耗,撫膺大恸道:“我忍死至此,單為趙氏一塊肉,今還有甚麼餘望!”也赴海而死。

     世傑舟至海陵山下,适遇飓風大作,将士勸他登岸,世傑太息道:“無須無須。

    ”因自登柁樓,焚香禱天道:“我為趙氏,已力竭了,一君亡,又立一君,今又亡,我尚未死,還望敵兵退後,别立趙氏以存宗祀,今風濤若此,想是天意應亡趙氏,不容我再生呢。

    ”禱畢,風愈大,波愈湧,竟覆世傑舟。

    世傑堕水溺死。

    蘇劉義出海洋,為下所殺,無一非可憐事。

    南宋乃亡。

    自高宗至帝昰凡九主,曆一百五十二年,若與北宋合算,共得三百二十年。

    文天祥被執至元都,越三年,受刑燕市,由妻歐陽氏收屍,面目如生。

    張毅甫負天祥骸骨,歸葬吉州原籍。

    又越七年,謝枋得被脅北行,絕食死義,子定之護骸骨歸葬信州。

    二人為故宋遺臣,所以并志死節。

    宋事至此已終,後事備見《元史演義》,小子無庸申述了。

    爰賦二絕,作為《宋史演義》全部的收場。

     黃袍被服即當陽,三百年來叙興亡。

     一代滄桑說不盡,幸存三烈尚流芳。

     北朝無将南無相,華胄夷人混一朝。

     寫到厓山同覆日,不堪回首憶陳橋。

    本回叙南宋殘局,一氣趕下,幾似山陰道上,目不暇接。

    然每段恰自有線索,阖阖呼應,無一罅漏,是叙事文綿密處,亦即叙事文收束處。

    至若寫二王之殂逝,及文、張、陸三人之奔波海陸,百折不回,尤為可歌可泣,可悲可慕。

    六合全覆而争之一隅,城守不能而争之海島,明知無益事,翻作有情癡,後人或笑其迂拙,不知時局至此,已萬無可存之理,文、張、陸三忠,亦不過吾盡吾心已耳。

    讀諸葛武侯《後出師表》,結末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敗利鈍,非所逆睹。

    ”千古忠臣義士,大都如此,于文、張、陸何尤乎?宋亡而綱常不亡,故胡運不及百年而又歸于明,是為一代計,固足悲,而為百世計,則猶足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