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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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他不動彈。

     "你成人了,自己過去吧。

    我不能養你一輩子,你也不能守我一輩子。

    " 他不動彈,隻覺得從頭到腳都涼了,就象掉進了冰窟。

     一個風和日暖的早晨,拾來挑着一副貨郎挑子,上路了。

    上路前,大姑不知從哪摸出一個貨郎鼓,她用手抹了抹鼓面,輕輕搖了一下:"叮咚",貨郎鼓響了一下,響得還脆。

    她看看鼓,又看看拾來,張張嘴,要說什麼,又沒說。

    然後把鼓交給了拾來。

    拾來接過鼓看了看,恍恍惚惚記着小時玩過,為了玩它還挨了一耳巴子。

    這是他從小長成人,第一次挨耳巴子,就一次,也記得住了。

    他随手把貨郎鼓往貨架上一插,徑直走了,沒有回頭。

    貨郎挑子在他寬厚的肩上晃悠着,貨郎鼓清清脆脆地響着: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 大姑聽着那鼓聲一步一步遠遠地去了,眼淚直流了下來。

     十二 早幾天就聽說,縣上要來個作家,來此地采訪治水的事。

     這幾天又聽說,那作家日後就到了,住宿都安排妥了,住縣一招。

     鮑仁文要去見見那作家。

    早幾天,就把他這些年寫的文章拾掇出來,看了幾遍,改了幾遍。

    這幾天,又重新抄了一遍,整整齊齊地撂在一起,用他娘糊的鞋靠子貼上光溜溜的畫報紙,做了個精裝的封面,封面上用墨筆寫了兩個立體的美術字——作品。

    直弄到夜半。

    他隻迷盹了一小會兒,天就亮了。

    他起床洗了臉,刷了牙,又用他娘的破梳子沾了點清水梳梳頭,穿上他的藍卡其學生裝,夾着"作品"出發了。

     他娘攆了他有半裡地,要他捎上半藍雞蛋上街賣了。

    他裝沒聽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莊子。

     太陽很好,把風都暖熱了。

    半個多月沒下雨,大路上的浮土有半腳深了。

    大車過去,平車過去,自行車過去,人走過去,把個浮土踢起來,揚了個半天,遮黃了太陽。

     他感到燥熱,走過大方家井沿上,向個提水的老頭讨了半瓢水喝,再接着趕路。

     路,向前蜿蜒,看不到頭,難得遇見個人。

    遠遠的,看見個小黑點。

    走着走着,漸漸大了,大了,大了,顯出人形了,辨清男女了,認出眉眼了。

    到了跟前,過去了,前邊隻有一條白生生的路,蜿蜒到看不見的遠處去了。

    太陽到了頭頂,踩着自己的影子走。

     他覺得困頓,象是睡着了。

    "作品"的封面滑溜溜的,老往下打滑,他把它摟摟好,向前走。

     這是他的寶貝,他的心肝,他的所有的一切,一切的所有。

    他為它熬了多少夜,熬了多少燈油。

    他累極了,困極了,難極了,寫不出一個字卻又非要不停地寫下去,寫下去,這時候,他便會困惑起來: "這麼苦究竟是為啥?究竟圖的啥?會有個什麼結果呢?"于是他會一下子萎頓下來,心裡充滿了虛無的情緒。

    這種心情沖擊得最強烈的一次,他竟把他寫了九個晚上還沒寫完的一篇小說撕了。

    然而,等那一陣狂暴過去之後,他望着一地的碎紙片,落寞地哭了。

    這時,他特别想往什麼上面偎靠一下,溫暖一下,安慰一下自己這顆破碎而孤寂的心。

    他覺得自己苦得很,苦得很。

    他蜷縮着,自己偎依自己,慢慢地平靜下來,又重新攤開一張紙,拿起筆。

    除此以外,他不明白還有什麼能給自己安慰和偎靠的。

    隻有這麼寫着,他才能夠希望着什麼,妄想着什麼。

     路,無窮無盡地延伸着,這是一條寂靜的路。

    他又覺着渴,卻再不能遇上一口井了。

     日頭偏過正午,他走上了劉莊的地,前邊就是縣城了。

    有人擔着空挑子往回走,是從街上下來的。

     城裡很安靜。

    街中央館子裡,一地的雞骨魚刺,一個圍着稀髒的圍裙的娘們,正往外掃,招來了兩條狗。

    剃頭店裡隻有一個師傅靠在剃頭椅子上打呼噜。

    一隻豬大搖大擺地從百貨店走出來。

     他走過郵局,走進招待所。

    他心中忽然有些緊張。

    他努力回想着"作品"中最叫自己滿意激動的段落,語句,想給自己增添一點信心和勇氣。

    然而,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些絞盡腦汁寫下來的章句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發覺,自己過去的半生的價值,和今後半生的價值,馬上就要得到一個裁決。

    他有些腿軟,幾乎要掉過頭走去了。

     傳達室的老頭在打盹,口水流在衣襟上。

    一個女人低着頭織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