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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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大水鬧得兇,是一百年來沒遇到過的大水。

    可是全縣最窪的小鮑莊隻死了一個瘋子,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

    這孩子本可以不死,是為了救那老人。

     水下去了,要辦喪事了。

    大夥兒商議着,不能象發送孩子那樣發送撈渣。

    撈渣人雖小,行的是大仁義,好歹得用一副闆子送他。

    萬不能象一般死孩子那樣,用條席子卷巴卷巴。

     男人們去買闆子了,女人們上街扯布。

    藍的卡,做一身學生制服,魚白色的确良,縫個襯裡褂子。

    還買了雙白球鞋。

    撈渣打下地沒穿過一件整褂子,都是拾他哥哥們穿破穿爛的。

    要好好地送他,才心安。

     全莊的人都去送他了,連别的莊上,都有人跑來送他。

    都聽說小鮑莊有個小孩為了個孤老頭子,死了。

    都聽說小鮑莊出了個仁義孩子。

    送葬的隊伍,足有二百多人,二百多個大人,送一個孩子上路了。

    小鮑莊是個重仁重義的莊子,祖祖輩輩,不敬富,不畏勢,就是敬重個仁義。

    鮑莊的大人,送一個孩子上路了。

     小鮑莊隻留下了孩子們,小孩是不許跟棺材走的,大人們都去送葬了。

     女人們互相拉扯着,唔唔哭,風把哭聲帶了很遠很遠。

    男人們沉着臉,村長領着頭,全是彥字輩的擡棺,擡一個仁字輩的娃娃。

     剛退水的地,沉默着,默不作聲地舔着送葬人的腳,送葬隊伍歪下了一長串腳印。

     送葬的隊伍一直走到大溝邊。

    坑,挖好了,棺材,落下了,村長捧了頭一捧土。

    九十歲的老人都來捧土了:"好孩子哪!"他哭着,"為了個老絕戶死了,死的不值啊!"他跺着腳哭。

     風吹過大溝邊的小樹林子,樹林子沙啦啦的響。

    一滿溝的水,碧清碧清,把那送葬的隊伍映在水上,微微地動。

    土,越捧越高,越捧越高,堆成了一座新墳。

    墳映在清淩淩的水面上,微微地動。

     他大在墳上拍了兩下,啞着嗓子說: "孩子,大委屈你了,沒讓你吃過一頓好茶飯!" 剛止住的哭聲又起來了,大溝的水哭皺了,蕩起了微波。

    把那墳影子搖得晃晃的。

     天陰陰的,要下似的,卻沒有下。

    鮑山肅穆地立着,環起了一個哀恸的世界。

     這一天,小鮑莊沒有揭鍋,家家的煙囪都沒有冒煙。

    人們不忍聽他娘的哭聲,遠遠地躲到牛棚裡,默默地坐了一牆根,吸着煙袋。

    唱古的顫巍巍地拉起了墜子: "十字上面擱一撇念作千字, 千裡那哈又送京娘。

     有九字往裡拐念力字, 力大無窮有燕張。

     有人字一出頭念入字,任堂輝結拜楊天郎……" 鮑二爺輕輕問老革命: "鮑秉德家裡的找到沒有?" 老革命目不轉睛地看着唱古的,輕輕說:"沒有。

    " "這就怪了。

    " "大溝都下去摸過了。

    "他盯着唱古的回答。

     "這娘們……興許……怪了……"鮑二爺搖頭。

     老革命一字不拉地聽着: "有五字添一個單人還念伍, 伍子胥打馬又過長江。

     有四字添一橫念西字, 西涼年年反朝綱。

     ……。

    " 三十 鮑仁文把拾來和二嬸的故事,寫了一篇文學色彩很濃的廣播稿,寄給了廣播站。

    題目叫作《崇高的愛情》。

    他寫拾來不嫌二嬸年紀大,孩子多,二嬸則不嫌拾來沒根底,沒地又沒房。

    由于有了崇高的愛情,他們便結為伴侶。

    白日辛勤地勞動,夜裡在燈下制定"緻富計劃"。

    等等等等。

    不出一星期,就廣播了,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有人從十幾裡外來小鮑莊,為了看一眼拾來和二嬸。

    可是,這并沒有改變拾來在小鮑莊的地位,人們還是叫他"倒插門"的。

     和他家地連邊的還有鮑仁遠家。

    他光天化日之下,犁去二嬸兩犁地,拾來也不敢作聲。

    因此二嬸沒有男人時沒受過欺負,這會兒有了男人,倒任人欺負了。

    而沒有男人的二嬸不是個省油燈,到處敢和人争和人吵,和人理論理論,現如今有了男人倒不敢了,象有了什麼短處似的。

    她總覺得自己這個男人不是明門正道的,自己心裡先虧了三分理,便再也嚷不出去了。

    可不管怎麼說,還是有個男人好啊,不論是明道還是暗道。

    有個男人,心裡踏實多了,過日子有個幫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