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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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爹對顧家給大兒子安排的住處首先就不滿意,住的是簡易工棚,上下鋪,窗戶很小,有的還沒有玻璃,糊着報紙,被風吹得直呼扇,到處暴土揚塵,于是道:“就住這兒?俺們農村牲口棚都比這兒強!” 小航頓時火冒三丈。

    他扔下手裡正忙的事情親自去接他們來送他們,一句感謝話沒有倒也罷了,還說這個,要飯吃還嫌涼,當即硬邦邦回一句:“農村的牲口棚比這兒強,去住啊,誰攔着你們了!” 建國爹白瞪眼說不出話,他那話本來是說給建國媳婦聽的,忘了顧小航這茬兒。

    被顧小航這麼一頂,火氣一下子沒了,對眼下局面一下子看清楚了。

    建國媳婦是有責任給建成安排,她弟弟沒這個責任,看他那樣兒,還真能給你說撂就撂。

    “她兄弟,”建國爹擠出點兒笑對小航道,“俺不是那個意思,俺的意思是,能不能給安排個好一點兒的地場兒?” 小航毫不含糊:“不能。

    這在工地算條件不錯的,還有睡大通鋪的,二十多人三班倒着睡,一班睡的時候,另外兩班幹活兒!” 何建成忙道:“爹,咱出來打工是為掙錢,不是圖吃圖喝圖舒服。

    ”率先夾着行李進了工棚。

    建國爹沒法,隻好也跟了進去。

     這期間小西始終沒吭聲,心裡頭覺着頗為解氣,正想跟弟弟說幾句什麼,弟弟看都沒看她,一低頭,跟着進了工棚。

    小西隻好也跟了進去。

     工棚裡,建國爹已跟包工頭套上了近乎,邊給那人遞煙邊說:“這位大哥,俺兒,你多給照應着點兒。

    ”滿臉的讨好和謙卑。

    包工頭皺着眉頭推開那煙正要說幾句例行的“公話”,忽然餘光瞥到顧小航進來了,忙伸手接過那煙大聲地道:“什麼照應不照應的。

    顧經理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 建國爹一聽說小航是經理,臉色驟變,對小西道:“建國媳婦,過來,俺跟你說句話。

    ”把小西拉了出去,“你咋沒說你兄弟是經理哩?” “經理和經理還不一樣,他不過是這個項目的經理。

    ” “啥經理也是經理!你跟你兄弟說說,給你哥找個寫寫算算的差事。

    他好賴也是高中畢業,當年和建國一起考上了大學,要不是因為家裡供不起兩個,他現在也是大學畢業了哩,也能跟建國似的,在北京工作在北京成家了哩!”又生氣,“你哥來早都跟你們電話裡說了,就是讓你們有個預備,你們就這樣預備的?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這話被從工棚裡出來的包工頭聽到了,插話道:“大爺,這您就不知道了。

    現在北京大學生找不到工作的都滿大街呢,住地下室、做北漂,一個樣,有的連飯都吃不上還不抵民工。

    ”建國爹繃着個臉不吭聲。

    這人當然是得替顧小航說話,顧小航是他的領導。

    但是接下來,包工頭說出的話讓他緊繃着的臉一下子松了下來。

    包工頭說:“按說,按你兒子的那個條件,從來沒出來幹過,也沒啥技術,都得先從力工幹起。

    力工是啥?就是出力的工人。

    挖溝卸貨肩扛手提,哪裡需要上哪兒,是建築隊最底層、最苦、最沒技術的工種。

    ”說到這兒他看小航一眼,“但是,我們顧經理說了,何建成是他親戚,讓我一定給他安排好。

    顧經理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沒二話,幹瓦工!不會,學!誰一生下來就會?……大爺,知道瓦工不?”建國爹點頭,瓦工他還能不知道?家裡蓋房,就花錢請的瓦工哩,得不少工錢哩。

    包工頭說:“瓦工活兒輕快不說,還能學技術。

    學會了,再走哪兒都不怕了!現在北京,最缺的就是建築工人。

    為啥?零八年奧運會啊,得抓緊時間搞建設啊!” 建國爹這就要向顧小航表示感謝,未開口先擠出一臉笑。

    顧小航不想看他谄媚的樣兒更不想他說出肉麻的話,搶在他前頭說:“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就走了。

     建國爹懷着一顆喜憂參半的心離開了工棚。

    喜不用說,為兒子要當瓦工學技術。

    憂還是為了兒子的住處。

    大兒子打小身子骨弱,就那住處,四處通風撒氣,咋住?是夜,建國爹睡在穿兩件褂子都嫌熱的小兒子家裡,想着睡在工棚的大兒子,怎麼也睡不着,很想給小兒子打電話絮叨絮叨,讓他再跟他媳婦說說,能不能再給換一個好一點兒的地場兒。

    又怕兒子一着急再跟媳婦吵,惹得小公母倆不和,對建成更不好。

    隻好忍着,想第二天就去工地,再給大兒子送床被窩過去。

    次日一大早起來,他就把這話跟兒媳婦說了。

    兒媳婦這次倒是表現不錯,很爽快地答應,當即把家裡最厚的一床緞子面被子給找了出來,還讓他打車去,給了他打車的錢,還給了他飯錢,說是她晚上回家有事,可能要晚一點兒回來,來不及給他做飯,讓他去樓下的小館吃。

    他嘴上應着心裡清楚,回家有什麼事?她的事就是不想跟他在一塊兒呆着,她嫌棄他。

    不過同時心裡一動,對兒媳說時間晚了就别回來了,在娘家睡下算了,省得來回跑。

    心裡想的是,兒媳不回來,大兒子就可以來家住,雖說不是個長久的法兒,也不求長久,能住一晚是一晚,已經立春了,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小西聽建國爹這樣說,隻當公公不願跟她同住一屋——一如她不願跟他同住一屋——尤其何建國不在家時,兩個人擡頭不見低頭見,沒話還得找話說,都累得慌,當下對公公的建議欣然同意。

     建國爹吃罷早飯,就去了工地,沒找到人。

    工人們已經出工了,工棚門上了鎖。

    打聽旁人,說是中午也不回來,晌午飯都在工地上吃。

    他隻好回了家,想吃罷晚上飯再來。

    吃罷晚飯,他再次去了工棚,這次找到了建成,跟建成說讓他跟他回家住。

    建成不肯。

    說是别說這事沒經過弟媳婦同意,就是弟媳婦同意,他也不會去,他這就給人添不少麻煩了。

    這孩子就是忠厚,有事先替别人想。

    建國爹沒法子,隻好又返回小西家,拿上那床被窩,夾着,給兒子送去。

    工地工棚裡燈光昏黃,因為太冷,工人們都早早鑽進了被窩。

    建成是新來的,隻能睡正沖着門、因而也是最冷的那個地場兒。

    建國爹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裡難受得不行:兩個兒子,一個上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