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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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兒子有出息,他的父親就會受到尊敬;如果父親有能耐,兒子就會得到重視。

    ” 建國爹點點頭:“你看親家母對我的态度,就是他們對你的态度。

    他們根本沒把你夾在眼裡。

    ” 何建國又喝了口酒,眼睛紅紅地對爹說:“爹,是兒子沒出息!等兒子出息了,看誰還敢怠慢您,欺負您!”這個“誰”裡已不僅是小西及小西家了,還包括下午小飯館的那幫人包括一切小瞧農村人的城裡人!說罷,他一仰脖,把瓶裡剩下的酒進了嘴裡…… 此刻,無處可去回了娘家的小西也很不好過。

    要是她事先知道她那位公公今天還到醫院跟媽媽鬧了一出,打死她她也不會回家來,媽媽今天真的是火透了。

     “又沖人家說什麼我是他親家!是親家怎麼了?是親家就可以無視規矩無視他人無視他人的利益了!”媽媽說着,叭,一掌拍到了桌子上,“誰給他的這個權利!!”氣得眼圈都紅了。

     “對不起……”小西嗫嚅。

     “光對不起就行了嗎?” 小西帶着哭腔喊起來:“那你讓我怎麼辦啊?!” 小西爸趕緊出來打圓場:“建國父親來有什麼事?” 小西媽一揮手:“不知道!”又對女兒,“跟你說啊小西,這個事處理不好,要麼,你跟他離婚;要麼,你跟我們斷絕關系!” 一家人愣住。

     編輯室在開選題會,主任出差,會議由副主任簡佳主持。

    會議本應九點半開始,簡佳不動聲色找了各種借口,拖到十點,顧小西仍沒有來。

    再拖就不合适了,别人該有感覺了,每人都有自己的安排。

    于是隻好開會,顧小西的位子空着,非常紮眼。

    顧小西是編輯室的主力編輯,又是簡佳的朋友。

    這次簡佳上去了而顧小西沒上,人們嘴上不說,心裡頭肯定等着看熱鬧呢,看她倆如何相處。

    此前簡佳一直低調,以為低調就能夠換來對方的配合,既能保證正常工作的開展又不緻破壞朋友關系。

    自她上任來,小西因身體原因沒怎麼正常上班。

    正常上班以後,簡佳才發現她所有的想法都是一廂情願。

    難怪有人要說:“上級與下級之間,領導與被領導之間,很難成為有深度的朋友。

    他們的關系被地位制約住了。

    而朋友不僅是平等之交更是自由之交,即使上下兩者都渴望成為知心朋友,則必須冒這樣風險:不但沒成為朋友反而連上下關系都破壞了。

    ”那次在小西家,方知小西沒對家裡說她升任副主任的事。

    沒說有兩種可能,一是她不在乎;二是她很在乎。

    現在看,是後者。

    會議開了近一個小時,最後由簡佳做總結。

     “我個人意見,《書邊枕邊》還是用大三十二開,封面用銅版紙,内文用輕膠。

    我的直覺這會是一本前景不錯的書……” 顧小西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的,進來後徑向她的座位走,對編輯室的現場領導連個解釋都沒有,招呼都沒有,示意都沒有,整個就是如入無人之境!于是人們開始有一眼沒一眼地看簡佳,尤其是年輕人,那目光裡所含的複雜成分令簡佳如坐針氈。

    簡佳性格表面綿軟,内裡剛烈,忽然地,她生氣了,直直看着小西,清清楚楚地問:“小西,你怎麼來晚了?” 小西愣了愣,她沒想到,于是話就脫口而出:“睡晚了。

    多睡了會兒,困。

    ”引來一陣竊笑。

     簡佳不笑,認認真真一字一字道:“是嗎?下次注意,可不要再晚了哦!” 小西呆住。

    一時決定不了是就這麼坐下,還是甩手一走了之。

    編輯室開會遲到是常有的事,往往是在一說一笑間就過去了。

    簡佳顯然是要拿自己開刀了,以樹立自己的權威。

    剛才她對簡佳所有的回答都是實話實說:睡晚了。

    多睡了會兒,困。

    事實上豈止是睡“晚”了?應當說是睡“早”了!她直至淩晨三點才睡。

    媽媽對她和何建國的關系,從他們結婚前就不看好,但到底是知識女性,有看法歸有看法,在做決定的時候,還是充分尊重了她個人的意願。

    所以昨天晚上媽媽不容置疑的态度在讓她震驚的同時,也恐慌,要麼何建國,要麼父母,二選一,叫她怎麼選?從前,跟何建國有事了,她就跟父母說;跟父母有事了,她就跟何建國說。

    現在,叫她跟誰說,跟何建國說嗎?那無異于雪上加霜。

    夜裡,躺在床上烙餅一樣地輾轉反側,一直折騰到淩晨。

    如不是媽媽、小航上班走的動靜吵醒了她,使她于半睡半醒中突然想起來今天還有個會,同時想起是簡佳主持會,她肯定來都不來,事後打個電話就完了。

    過去對主任,她都是這樣幹。

    出版社編輯坐班制度不嚴,基本上都是各自為政。

    有時開會,你有事都可以不去,最後讓業績說話就是了。

    小西來,很大一部分是為了配合簡佳的工作,她剛上任,自身條件又不是特别過硬,格外需要她這樣強勢朋友的支持,卻不料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她倒得寸進尺了,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了! 辦公室裡靜極。

     幾秒鐘後,小西做出了決定,重新拎起放下的包,轉身向外走,咣,摔上了門,任身後人們嘁嘁喳喳竊竊私語。

     簡佳強做鎮定繼續開會,吩咐一男生道:“小毛,你去印制部門,跟他們一塊核算一下《書邊枕邊》的成本,等主任回來,我們再做最後決定。

    ”小毛答應了,也去了。

    絕不是簡佳過敏,她的确從小毛的聲音态度中聽出、感到了他對她的某種頗有意味的輕慢。

     這天,小西沒去上班。

    躺在媽媽家她的房間裡發愣,很困想睡,睡着了就不會再有煩惱,卻睡不着。

    她感到自己的人生進入了一個空前的低谷,事業,婚姻,愛情,親情,友情,統統的不順。

     小航回來了。

    半下午就回來了。

    從前他不到下班時間絕不回來,常常是,下了班都不回來。

    二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大部分如此,即使沒有朋友陪甯肯一個人在外面瞎轉,也不願意早早地回家面對父母。

    為此小西沒少嘲笑他:是不是待在家裡就覺空虛無聊就覺着自己被社會抛棄了?這天卻回來得這麼早,說是回來拿什麼東西,而後,就到了姐姐房間,拉過桌前的椅子,在姐姐床邊坐了下來。

    小西問他是不是有事。

    他說沒事,就是回來拿東西,看姐姐沒去上班,問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于是順理成章地,小西跟他說了今天發生在辦公室裡的事兒。

    小航聽了後認真道:“姐,我客觀地說,這是你的不對。

    在其位謀其政,人家簡佳沒有錯。

    ” “你怎麼總是替别人說話!” “我是替你着想!……姐,不管她怎麼上去的,能力如不如你,她現在是你的領導這是現實。

    咱得面對現實,調整好自己的心态。

    ” “你什麼意思?讓我去讨好她?” “幹嗎要說得這麼極端?難道除了作對和讨好,就不能有一個平和的實事求是的态度了?” 在小航說這些話時,不,他在她床邊坐下來時,小西心裡就有過問号的,因為這不正常。

    但由于她當時心裡的事情太多,沒顧上多想。

    那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事後回想起來、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