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與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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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

    他不知道是由于過度激動,還是因為力量在他生命中冷漠起來。

     事實上很久以前,刑罰專家已經感受到了力量如何在生命中衰老。

    此刻當他提起屠刀時,雙手已經顫抖不已。

    那時候陌生人已經轉過身去,他雙眼注視着窗外,期待着那四樁往事翩翩而來。

    他想象着那把鋒利的屠刀如何将他截成兩段,他覺得很可能像一雙冰冷的手撕斷一張白紙一樣美妙無比。

    然而他卻聽到了刑罰專家精疲力竭的一聲歎息。

     當他轉回身來時,刑罰專家羞愧不已地讓陌生人看看自己這雙顫抖不已的手,他讓陌生人明白:他不能像刑罰專家要求的那樣,一刀截斷陌生人。

     然而陌生人卻十分寬容地說: “兩刀也行。

    ”“但是,”刑罰專家說,“這個刑罰隻給我使用一刀的機會。

    ”陌生人顯然不明白刑罰專家的大驚小怪,他向刑罰專家指出了這一點。

    “可是這樣糟蹋了這個刑罰。

    ”刑罰專家讓陌生人明白這一點。

    “恰恰相反。

    ”陌生人認為,“其實這樣是在豐富發展你的這個刑罰。

    ”“可是,”刑罰專家十分平靜地告訴陌生人,“這樣一來你臨終的感受糟透了。

    我會像剁肉餅一樣把你腰部剁得雜亂無章。

    你的胃、腎和肝們将像爛蘋果一樣索然無味。

    而且你永遠也上不了這塊玻璃,你早就倒在地上了。

    你臨終的眼睛所能看到的,盡是些蚯蚓在泥土裡扭動和蛤蟆使人毛骨悚然的皮膚,還有很多比這些更糟糕的景與物。

    ” 刑罰專家的語言是由堅定不移的聲音護送出來的,那聲音無可非議地決定了事件将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因此陌生人重新穿上脫下的衣褲是順理成章的。

    本來他以為已經不再需要它們了,結果并不是這樣。

    當他穿上衣褲時,似乎感到自己正往身上抹着灰暗的油彩,所以他此刻的目光是灰暗的,刑罰專家在他的目光中也是灰暗的,灰暗得像某一樁遙遠的往事。

    陌生人無力回避這樣的現實,那就是刑罰專家無法幫助他與那四樁往事相逢。

    盡管他無法理解刑罰專家為何要美麗地殺害他的往事,但他知道刑罰專家此刻内心的痛苦,這個痛苦在他的内心響起了一片空洞的回聲。

    顯而易見,刑罰專家的痛苦是因為無力實施那個美妙的刑罰,而他的痛苦卻是因為無法與往事團聚。

    盡管痛苦各不相同,可卻牢固地将他們聯結到一起。

    可以設想到,接下來出現的一片寂靜将像黑夜一樣沉重。

    直到陌生人和刑罰專家重新來到客廳時才擺脫那一片寂靜的壓迫。

    他們是在那間玻璃光四射的屋子裡完成了沉悶的站立後來到客廳的。

    客廳的氣氛顯然是另外一種形狀,所以他們可以進行一些類似于交談這樣的活動了。

     他們确實進行了交談,而且交談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振奮,自然這是針對刑罰專家而言的。

    刑罰專家并沒有因為剛才的失敗永久地沮喪下去。

    他還有最後一個刑罰值得炫耀。

     這個刑罰無疑是他一生中最為得意的,他告訴陌生人: “是我創造的。

    ”刑罰專家讓陌生人明白這樣一個事件:有一個人,嚴格說是一位真正的學者,這類學者在二十世紀已經蕩然無存。

    他在某天早晨醒來時,看到有幾個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站在床前,就是這幾個男人把他帶出了自己的家,送上了一輛汽車。

     這位學者顯然對他前去的地方充滿疑慮,于是他就向他們打聽,但他們以沉默表示回答,他們的态度使他忐忑不安。

    他隻能看着窗外的景色以此來判斷即将發生的會是些什麼。

     他看到了幾條熟悉的街道和一條熟悉的小河流,然後它們都過去了。

    接下來出現的是一個很大的廣場,這個廣場足可以擠上兩萬人,事實上廣場上已經有兩萬人了。

    遠遠看去像是一片夏天的螞蟻。

    不久之後,這位學者被帶入了人堆之中,那裡有一座高台,學者站在高台上,俯視人群,于是他看到了一片叢生的雜草。

    高台上有幾個荷槍的士兵,他們都舉起槍瞄準學者的腦袋,這使學者驚慌失措。

    然而不久之後他們又都放下槍,他們忘了往槍膛裡壓子彈,學者看到幾顆有着陽光般顔色的子彈壓進了幾枝槍中,那幾枝槍又瞄準了學者的腦袋。

    這時候有一法官模樣的人從下面爬了上來,他向學者宣布了這樣一個事實,即學者被判處死刑。

    這使學者大為吃驚,他不知道自己有何罪孽,于是法官說: “你看看自己那雙沾滿鮮血的手吧。

    ” 學者看了一下,但沒看到手上有血迹。

    他向法官伸出手,試圖證明這個事實。

    法官沒有理睬,而是走到一旁。

    于是學者看到無數人一個挨着一個走上高台控訴他的罪孽就是将他的刑罰一個一個贈送給了他們的親人。

    剛開始學者與他們發生了激烈的争吵。

    他企圖讓他們明白任何人都應該毫不猶豫地為科學獻身,他們的親人就是為科學獻身的。

     然而不久以後,學者開始真正體會到眼下的處境,那就是馬上就有幾顆子彈從幾個方向奔他腦袋而來,他的腦接将被打成從屋頂上掉下來的碎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