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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鼎鼎的昆山走出了家門,他一隻手捏着牙簽剔牙,另一隻手提着一把亮晃晃的菜刀。

    他揚言要把石剛宰了,他說:就算不取他的性命,也得割下一塊帶血的肉。

    至于這肉來自哪個部位,昆山認為取決于石剛的躲閃本領。

     這天下午的時候,昆山走在大街上,嘴裡咬着牙簽,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小胡子上沾着煙絲。

    他向前走着,嘴唇向右側微微歪起,衣服敞開着,露出裡面的護腰帶,人們一看就知道,昆山又要去打架了。

    他們跟在昆山後面,不停地打聽着:“誰呀?昆山,是誰呀?這一次是誰?” 昆山氣宇軒昂地走着,身後的跟随者越來越多。

    昆山走到那座橋上後,站住了腳,他“呸”的一聲将牙簽吐向橋下的河水,然後将菜刀放在水泥橋的欄杆上,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大前門香煙,在風中甩了兩下,有兩根香煙從煙盒裡伸了出來,昆山的嘴唇叼出了一根,然後将火柴藏在手掌裡劃出了火,點燃香煙。

    他暫時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他知道石剛的家應該下了橋向西走,石剛工作的煉油廠則應該向南走,問題是他不知道此刻石剛身在何處? 昆山吸了一口煙,鼻翼翕動了幾下,此後他的眼睛才開始向圍觀他的人掃去,他陰沉着臉去看那些開朗的臉,他注意到其中一張有眼鏡的瘦臉,他就對着那張臉說話了:“喂,你是煉油廠的?” 那張瘦臉迎了上去。

     昆山說:“你應該認識石剛?” 這個人點了點頭說:“我們是一個車間的。

    ” 随後昆山知道了石剛此刻就在煉油廠。

    他擡腕看了看手表,已經一點鐘了,他知道石剛剛剛下了中班,正向澡堂走去。

    昆山微微一笑,繼續靠在橋欄上,他沒有立刻向煉油廠走去,是因為他還沒有吸完那根香煙,他吸着煙,那些要宰了石剛和最起碼也要割下一塊肉的話,昆山就是這時候告訴圍觀者的。

     當時,我正向煉油廠走去,我那時還是一個十一歲的男孩。

    這一天午飯以後,我将書包裡的課本倒在床上,将幹淨衣服塞了進去,又塞進去了毛巾和肥皂,然後向母親要了一角錢,我告訴她:“我要去洗澡了。

    ” 背上書包的我并沒有走向鎮上收費的公共澡堂,我要将那一角錢留給自己,所以我去了煉油廠的澡堂。

    那時候已經是春天的四月了,街兩旁的梧桐樹都長出了寬大的樹葉,陽光明亮地照射下來,使街上飛揚的灰塵清晰可見。

     我是十一點四十五分走出家門。

    我将時間計算好了,我知道走到煉油廠的大門口應該是十二點正,這正是那個看門的老頭坐在傳達室裡吃飯的時間,他戴着一付鏡片上布滿圓圈的眼鏡,我相信飯菜裡蒸發出來的熱氣會使他什麼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說他喜歡埋着頭吃飯,我總是在這時候貓着腰從他窗戶下溜進去。

    在十二點半的時候,我應該赤條條地泡在煉油廠的澡堂裡了。

    我獨自一人,熱水燙得我屁眼裡一陣陣發癢,蒸騰的熱氣塞滿了狹窄的澡堂,如同畫在牆上似的靜止不動。

    我必須在一點鐘來到之前洗完自己,我要在那些油膩膩的工人把腿伸進池水之前先清洗掉身上的肥皂,在他們肩上搭着毛巾走進來的時候,我應該将自己擦幹了,因為他們不需要太長的時候,就會将池水弄得像豆漿似的白花花地漂滿了肥皂泡。

     可是這一天中午的時候,我走到那座橋上時站住了腳,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煉油廠看門的老頭快吃完飯了,那個老頭一吃完飯就會背着雙手在大門口走來走去,而且沒完沒了。

    他會一直這麼走着,當澡堂裡的熱水冰涼了,他才有可能回到屋子裡去坐上一會。

     我站在橋上,擠在那些成年人的腰部,看着昆山靠在橋欄上一邊吸煙,一邊大口吐着痰。

    昆山使我入迷,他的小胡子長在厚實的嘴上,他說話時讓我看到肌肉在臉上像是風中的旗幟一樣抖動。

    我心想這個人腮幫子上都有這麼多肌肉,再看看他的胸膛,刺刀都捅不穿的厚胸膛,還有他的腿和胳膊,我心想那個名叫石剛的人肯定是完蛋了,昆山說:“他不給我面子。

    ” 我不知道昆山姓什麼,這個鎮上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姓,但是我們都知道昆山是誰,昆山就是那個向别人借了錢可以不還的人,他沒有香煙的時候就會在街上攔住别人,笑呵呵地伸出兩隻寬大的手掌拍着他們的口袋,當拍到一盒香煙時,他就會将自己的手伸進别人的口袋,将香煙摸出來,抽出一根遞過去,剩下的他就放入自己的口袋。

    我們這個鎮上沒有人不認識昆山。

    連嬰兒都知道昆山這兩個字所發出的聲音和害怕緊密相連。

    然而我們都喜歡昆山,當我們在街上遇到他時,我們都會高聲叫着他的名字,我五歲的時候就會這樣叫了,一直叫到那時的十一歲。

    這就是為什麼昆山走在街上的時候總是春風滿面?他喜歡别人響亮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總是熱情地去答應,他覺得這鎮上的人都很給他面子。

     現在,昆山将煙蒂扔進了橋下的河水,他搖着腦袋,遺憾地對我們說:“石剛不給我面子。

    ” “為什麼石剛不給你面子?” 那個瘦臉上架着眼鏡的人突然這樣問,昆山的眼睛就盯上他,昆山的手慢慢舉起來,對着瘦臉的男人,在空中完成一個打耳光的動作,他說:“他打了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