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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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忙忙碌碌,不得個機會;今日适逢其會,遇着你置這席酒,方才妹妹隻說了個酒倒罷了,你便有些不耐煩;照這等流連忘返、優柔不斷起來,我姐妹竊以為不可。

    所以方才我兩個商量定了,就你口中言,道我心腹事,下這篇規谏。

     隻不知這話,大爺聽得進去,聽不進去?” 公子聽了這話,便有些受不住,不似先前那等柔和了。

    隻見他沉着臉,垂着眼皮兒,閉着嘴,從鼻子裡吼了一聲,把身子挪了一挪,歪着頭兒向何小姐道:“聽得進去,便怎麼樣? 聽不進去,便怎麼樣?我倒請問其目。

    ”他那意思,想着要把乾綱振起來,薰她一薰,料想今日之下的十三妹,也不好怎樣。

     再不想這位十三妹可是薰得動的?她卻也不怎樣,隻把嗓子提高了一調說道:“聽得進去,莫講咱們屋裡這點兒小事兒,便是侍奉公婆,應持親友,支持門戶,約束家人,籌劃銀錢,以至料量薪水米鹽這些事,都交給我姐妹兩個。

    侍奉公婆,是我兩個的第一件事,但有不周,許你責備;支持外面,是我的事;料理裡面,是她的事。

    公婆隻樂得安養,你隻一意讀書;但能如此,我姐妹縱然給你暖足搔背,掃地拂塵,也甘心情願,還一定體貼得你周到,侍奉得你殷勤。

    聽不進去,我兩個又有什麼法兒呢?左邊這個院子,我兩個便退避三舍,搬到那三間南倒座去同住,盡着你在這屋裡嘲風弄月,詩酒風流,我兩個絕 不敢來過問;白日裡便在上屋去侍奉公婆,晚間回房作些針黹,樂得消磨歲月,免得到頭來既誤了你,還對不住公婆,落了褒貶。

    ”’讀者請聽,何小姐這段交代,照市井上外話說,這就叫把朋友罵在那兒了。

    安公子高高興興的一個酒場,再不想作了這等一個大煞風景,況他又正在年輕,心是高的,氣是傲的,臉皮兒是薄的,站着一地的仆婦丫頭,被人家排大侄兒似的這等錨了一場,一時臉上就有些大大的磨不開,不由得一把肝火,直攻到腮門子上來,扯脖子帶腮頰漲了個通紅。

    才待開口,張姑娘的話來了,說道:“大爺,人家姐姐說的,可是字字肺腑,句句藥石,你可先别鬧左性,且沉着心,捺着氣,細細兒的想想再說話。

    ”安公子便扭過頭來,向她道:“哦!想來你還有兩句話白兒。

    ”張姑娘道:“姐姐口裡說的話,就是我心裡要說的話;不過這話,不是這個一言,那個一語的要得來的;再來讓我說,我也沒姐姐說得這等透澈。

    如今你聽得進去,是如此如此;聽不進去,是如彼如彼,這層話,姐姐已經交代得明明白白了,還用我說什麼?必要我說,我隻有一句,君請擇于斯二者。

    ” 安公子先前聽何小姐說話的時節,隻認作她又動了往日那獨往獨來的性情,想到那裡,說到那裡,不過句句帶定張姑娘,說得得體些,還不曾怪着張姑娘;及至見她兩次三番的從旁贊襄,如今又加上這等幾句說話,把自己相處了一年多的一個同衾共枕的人,也不知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這麼兩天兒的工夫,會偷偷兒的爬到人家那頭兒去了。

    他又是害臊,又是虧心,又是着惱,把小腸兒都氣黃了。

    第一個主意,便要發作一場;一想不妙,論今日的局面,講不到雙拳敵不過四手來,卻正是三人擡不過理字兒去。

    人家的話真說得有理,這一發作,父母 回來,一定曉得;母親本就把這兩個媳婦兒,疼得寶貝兒似的;隻她兩個這番話,再請父親一聽,那一個字那一句不入老人家的耳,合老人家的意,管取倒當着她兩個教訓我一場,那我可就算輸到家,栽到地兒了,不是主意。

    待要隐忍下去隻答應着,天長日久,這等幾間小屋子,弄一對大石頭獅子不時的對吼起來,更不成事。

    比如給她個不說長短,不辨是非,從今日起;且幹着她,不理她,她兩個自然該有些着慌,我卻暗裡依她兩個的話,慢慢的把這些不要緊的營生丢開,幹起正經的來,豈不是個兩全之道?轉念一想,也不妥當;這個法兒,要合桐卿使,她或者還有個心裡過不去,臉上磨不圓;那位蕭史先生,可是說出來的幹得出來,萬一她認真的搬開了,看這光景,兩個人是一條藤兒,這一個搬了,那一個有個不跟着走的嗎?這屋裡又剩了我跟着媽媽了,我這不是自己作冤嗎?再說,這等一對花朵兒般嬌豔、水波兒般靈動的人,忍心害理的說幹着她,不理她,天良何在?想了半日,左歸不是,右歸不是。

    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真正俗語說得不錯,強将手下無弱兵,安水心先生的世子,既有乃翁的那等酒量,豈沒有乃翁那等胸襟? 隻見他立刻收了怒容,滿臉生疼的向金、玉姐妹笑道:“領教! 這等講起來,這個令卻有道理,算我輸了。

    我方才原說我輸了,喝一大杯,如今還喝你兩個一大杯,也該沒得說了。

    ”說着回頭便叫:“花鈴兒,你把書格兒上那個紅瑪瑙大杯拿來。

    ” 一時取到,他便要過壺去,自己滿滿的斟了一杯。

    金、玉兩個見他認真要喝那大杯酒,心裡早不安起來。

    何小姐說道:“自己屋裡說句玩兒話,怎的認起真來?好沒意思,這些酒怎吃下去,看不受用。

    ”他那裡肯依。

    張姑娘也道:“我罷了,姐姐來了幾天兒,既這等說,你認真喝那些酒,可不怕羞了她。

    ”公子更不答言,雙手端起酒來,咕噜噜一飲而盡,向她 兩個照杯告幹。

    隻羞得她兩個兩張粉臉,泛四朵桃花,一齊說道:“這是我兩個的不是,話過于說得急了!”一句沒說完,隻見公子飲幹了那杯酒,一雙手指着那個杯說道:“酒是喝幹,我安龍媒一定謹遵大教:明年秋榜,插了金花,還你個舉人;後年春闱,赴瓊林宴,還你個進士;待進了那座清秘堂,大約不難寫兩副紫泥诰封,雙手奉送。

    我卻洗淨了這雙眼睛,看你二位怎生的替我整理家園,孝順父母?你我三個人之中,倘有一個作不到這個場中的,便拿這杯子作個榜樣!”說着,抓起那瑪瑙杯來,向着門外石頭台階子上就摔了去。

    這一摔,果然摔在石頭台階子上,不用講,這件東西一定是锵琅琅一聲,星飛粉碎。

    不想說時遲,才從公子手裡摔出去,那時快,早見從台階兒底下搶上一個人來,兩手當胸,把那紅瑪瑙酒杯緊緊的雙關抱住。

    這正是:劇憐脂粉香娃口,抵得十思一谏疏。

     後事如何?下回書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