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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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

    便有許多親友本家都來拜望,老爺一一的款待,卻扶了個小童,隻推因腿疾苦告歸,暫且不及答拜;一面遣公子進城,持帖謝步。

    公予也有一班世交相好少年,請酒接風,接連不止忙了一日,才得消停。

    老爺得些閑空,便先打發了鄧九公的來人,又給他父女帶去些人事。

    把何姑娘那張彈弓,仍交給媳婦懸挂着;又叫太太向何姑娘衣箱裡,把公子那塊硯石尋出來,擦洗幹淨,嚴密收藏,就把姑娘和張太太的衣箱,差 人送過去。

    那頭烏雲蓋雪的驢兒,便交給華忠,叫他好生喂養,說這是我将來無事,玩水遊山的一個好腳力。

     那時不空和尚的二千頭借款,早巳歸清。

    老爺通盤算了一算,此行不曾要得地方上一文,倒有公子帶去的八千金,烏克齋贈的萬金,連沿途在家門生故舊的義助,不下兩萬餘金。

    除了賠項盤纏,還剩萬餘金在囊;辦何姑娘這樁事,無論怎樣鋪排,也用不了。

    便和太太商議道:“何姑娘這樁事,你我費了無限精神,才得略有眉目。

    我算着将來辦起事來,也不過收拾房子,添補頭面衣服,辦理鼓樂彩轎,預備酒席這幾件事;房子我已有了辦法。

    ”太太道:“還要房子作甚麼?那邊盡辦開了;趕到過來,難道不叫他三口兒一處住嗎?”老爺道:“豈有不叫他門住一處之理?自然兩個人就在他那屋裡分東西住;你隻望張姑娘過門的時候,租個公館,還要勻在兩處,成個一婚一姻,如今自然也得給她安起一個家來。

    至于她說的那一座廟,我到底要找着還給她,才圓得上那句話。

    這事須得如此如此辦法,才免得她夜長夢多,又生枝葉。

    ”太太所了此言大喜,說:“既然這樣,那衣服頭面更容易了。

    我本說到了京給張姑娘添補些簪環衣飾,隻算是給她弄的。

    再說還有老太太的許多顔色衣服,他舅母前日也提她那裡還有些頭面勻着使,所添也有限了;到了轎子,切臨期好說的。

    倒是這句話,得和咱們這個媳婦,先說一聲才是,這是他們屋裡百年相處的事。

    ”老爺道:“太太這話很是。

    ”說着,便把媳婦叫來,把這話從褚大娘子提親起草以至現在的計較,日後的辦法,告訴了她一遍。

     隻見她聽完這話,便跪下來,先給公婆磕了兩個頭,起來說道:“如果這樣,不是公婆疼玉鳳姐姐,竟是公婆疼我。

    公婆請想,玉鳳姐姐救了我們兩家性命,在公婆現在這番情義,已就算報過她來了。

    隻是媳婦和我父母,今生怎的答報?至于她給媳婦 聯姻這樁事,且莫講投着這樣的公婆,配着這樣的夫婿,就她當日那番用心,也實在令人可感。

    所以媳婦時常想着,要打斷了她這段住廟的念頭;無論怎樣,也要照她當日成全媳婦的那一番用心,給她作成這件好事。

    隻是因家來,不曾消停得一日,不好冒冒失失的禀告公婆。

    如今公婆商量得這等妥當嚴密,真是意想不到。

    便是玉鳳姐姐難得說話,俗語說的:‘鐵打房梁磨繡針,功到自然成。

    ’眼前還有大半年的光景,再說還有舅母在那邊,大約也沒有個磨不成的。

    這其間卻有屍關頗頗的難過,倒得設個法子才好。

    ”老爺、‘太太忙問:“除這位姑娘的難說話,還有甚麼再難之處?”張姑娘低聲笑道:“媳婦所說難過的這關,便是我家玉郎。

    公婆再想不到,拿着我玉鳳姐姐那樣一個窈窕淑女,玉郎他竟不肯君子好逑。

    ”老爺道:“這是為何?”張姑娘回道:“據媳婦看着,一來是感她的恩義,見公婆尚且這等愛重她,自己便不敢有一毫簡亵,卻是體貼父母的心。

    二則他和媳婦雖是過的未久,彼此相敬如賓;聽他那口氣,大約今生别無苟且妄想,又是番重倫常的心。

    總之,是個自愛的心,也搭着他實在有點兒怕人家。

    有一天媳婦偶然了嘔他一句,就惹得他講一篇大道理吾激落了媳婦一場。

    ”張姑娘這話,還沒說完,老爺道:“你理他呢!等我吩咐他。

    ”太太道:“老爺看不得咱們那個孩子,可有這種留心的地方兒。

    ” 張姑娘使接着回道:“媳婦也正為此。

    是說父母之命,不敢不依從,設或他一時固執起來,也和公公背上一套聖經賢傳,倒不好處置。

    莫若容媳婦設個套兒,先澈底澄清,把他說個心肯意肯,不叫這樁事有一絲牽強;也不枉費了公婆這一片慈心,媳婦這番’答報。

    那時仗鄧九公的作合,成就玉鳳姐姐這一段良緣,豈不是好?”安老爺夫妻聽了,心下大喜,同聲說好。

     安老爺又點頭贊道:“難得賢德媳婦;這要遇見個糊塗庸鄙的 女流,隻怕這番話說不成,我兩位老人家還要碰你個老大的釘子呢!”因和太太說道:“既能如此,你我兩個,便學個不癡不聾的阿姑阿翁,好讓他三人得親順親,去為人為子;此事我不必再提。

    ”當下計議已定,便分頭各人幹各人的事。

    安老爺又明明白白親自寫了一封請媒的信,預先通知鄧九公。

     張金鳳過了些天,到了臨近時,見公婆諸事安排已有就緒,才打算把這樁事,告訴公子明白。

    又想到若就是這等老老實實的和他說,一定又招他一套四方話;思索良久,得了主意,不覺喜上眉梢。

    恰好這日,安公子到他進學的老師莫友士先生那裡拜壽。

    原來這莫友士先生在南書房行走,便在海澱翰林花園住;因這日公子回家尚早,見過父母後,便回到自己屋裡來。

     張姑娘見他面帶春色,象飲了兩杯,站起身來,不作一聲,依然垂頭坐下。

    便有華嬷嬷帶了仆婦丫鬟,上來服侍。

    公子忙忙的換了衣裳,坐定一看,隻見張姑娘兩隻眼睛,揉得紅紅兒的,滿臉怒容,坐在那裡。

    心裡詫異道:“我往日歸來,她總是悅色和容,有說有笑,從不象今日這般光景,這卻為何?”不禁搭讪着問了一句說:“我今日一天不在家,你在家裡作甚麼來着?”張姑娘道:“問我麼?我在家裡作夢。

    ”公子道:“好端端大清白日,怎麼作起夢來,夢見甚麼?可是夢見我?”張姑娘道:“倒被你一句就猜着了,正是夢見你。

    我夢見你娶了何玉鳳姑娘,卻瞞得我好!”公子道:“喲!喲!這就無怪其然,你把個小臉兒繃得單皮鼓也似的了,原來為這樁事。

    我勸你快快不必動這閑氣,這是夢!”張姑娘道:“我從不會這麼胡夢颠倒,想是你心裡有這個念頭,我夢裡才有這樁奇事。

    論這樁事,我也曾向你說過,還不曾說得三句,倒惹得你道學先生講《四書》似的,和我唠唠叨叨了那麼一大篇子,我這個傻心腸兒的,就信以為真了。

    怎麼今日之下,你自己忽然起了這個念頭,倒 苦苦的瞞起我來?”說着,似笑非笑對着公子,呆呆的瞅着。

     公子見她嫩臉如嬌花含笑,情語如好鳥弄晴,不禁也笑嘻嘻的道:“你又來冤枉人了。

    你我從患難中作合良緣,名分叫作夫妻,情分過于兄妹。

    毛詩有雲:‘甘與子同夢’,我就作個夢兒,也要與你同心合意。

    無論何事,豈有瞞你的道理!”張姑娘道:“罷了!罷了!我可不信你這假惺惺兒了!就止嘴裡說得好聽,隻怕見了姐姐,就要忘了妹妹了。

    有了恩愛夫妻,也不顧患難夫妻了。

    ”公子道:“你這話那裡說起?”張姑娘道:“那裡說起,就從昨日夜裡說起。

    你如果沒這心事,昨夜怎麼好端端的說夢話,會叫起人家來了!真個的這麼大人咧,還賴是睡婆婆叫的不成?” 張姑娘這句話,公子倒有些自己猶豫。

    何以呢?一個人要是吃多了,咬牙、放屁、說夢話,這三樁事,可保不全沒有,還帶着自己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