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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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菩薩!自從周公作周禮,設官分職,到今日也不曾聽得欽差拜過典史,這是什麼勾當,呀!”慌得他抓了頂帽子,拉了件褂子,一路穿着,跑了出來,跪在門外,口中高報:“山陽縣典史叩接大人。

    ”轎子過去了良久,他還在那裡長跪不起。

    兩邊衆人都看了他,指點着笑個不住。

    他也不知衆人笑他何來。

     及至站起來,自己低頭一看,才知穿的那件石青褂子,鑲着一身的狗牙兒縧子:原來是慌得拉錯了,把官太太的褂子穿出來了。

    咳!正甲謂“宦海無邊,孽海同源,作官作孽,君自擇焉”。

     這欽差到了典史衙門,望見那土地祠,便命住轎,落平下來。

    隻見跟班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黑皮紙手本來,衆人兩旁看了,都詫異道:“欽差大人,怎生還用着這上行手本,拜誰呀?便是拜土地爺,也隻用個年家眷弟的大帖。

    到底拜誰呀?正在猜度,那家人把手本呈老爺看過,便交付巡捕說:“拜會安太老 爺。

    ”那巡捕接了,偷眼一看,手本上端恭小楷寫着“受業烏明阿”一行字,連忙飛奔到門投帖。

     那時正近重陽,南闱鄉試放榜。

    安老爺正得了一本江南新科闱墨在那裡看,聽得縣衙前才得一片喧嘩,旋即不聞聲息,卻也弄慣了,不以為意,仍然看那本文章,忽見戴勤匆匆的跑進來,回稱欽差來拜。

    雖安老爺的鎮靜,也不免驚疑,心裡說:“難道真個的欽差來催官項了不成?”伸手接過手本一看,笑道:“原來是他呀!隻說什麼吳大人,吳大人,我就再想不起是誰!”因慢慢的起身離座,說:“請進來吧廠早見那烏大人偏體行裝的進來。

    先向安老爺行了個旗禮,請了安,起來又行了個外官禮兒,拜了三拜。

    安老爺也半禮相還。

    烏大人起身又走近前來,看了看安老爺的臉面,說:“老師的臉面竟還好,隻是怎生碰出這等一個岔兒來了,一時讓座。

    茶罷,烏大人開口先說:“老師的信,門生接到了,因有幾兩銀子不好專人送來,旋即奉了到此地來的廷寄,如今自己帶了來。

    ”又問:“老師的官項,現在怎樣?”安老爺不便就提起公子來的話,便答說:“也有了些眉目了。

    ”烏大人道:“門生給老師帶了萬金來,在後面大船上呢!一到就送到公館去。

    ”安老爺忙道:“多了多了!這斷乎用不了!你雖是個便家,況你我還有個通财之誼;隻是你在差次,那有許多銀子?”烏大人道:“這也非門生一人的意思,沒接着老師的信以前,并且還不曾見京報,便接着管子金、何麥舟他兩家老伯伯的急腳信,曉得了老師這場不得意,門生即刻給同門受過師恩的衆門生,分頭寫了信去,派了個數兒,叫他們量力盡心。

    因門生差次不久,他們又不能各各的專人前來,便叫他們隻發信來,把銀子彙京,都交到門生家裡。

    正愁緩不濟急,恰好有現任杭州織造的富周三爺,是門生的大舅子,他有托門生帶京一萬銀子。

    門生和他說明先用 了他的,到京再由門生家裡歸還這萬金。

    内一半作為門生的盡心,一半作為衆門生的集腋,将來他們彙到門生那裡,再從門生那裡扣存,也是一樣,此時且應老師的急用。

    老師接到他們的信,隻要付一封收到的回信,就完了事了。

    ”安老爺道:“非我和你客氣,你大兄弟也送了銀子來,再有二三千金便夠了。

     這種東西,多也無用。

    再則與者受者,都要心安。

    ”烏大人道:“老師,這幾個門生,現在的立身植品,以至仰事俯蓄,穿衣吃飯,那不是出自師門?誰也該‘飲水思源,緣木思本’的;門生受恩最深,就該作個倡首。

    就比如世兄孝敬老師萬金,難道老師也和他講再讓三不成?再門生敢有句放肆的笑話兒,以老師的古道,處在這有天五日的地方,隻怕往後還得預備個幾千銀子賠賠定不得呢!”安老爺聽了,啞然大笑。

    因見他辦得這樣妥當,又說得這樣懇切,不好再推。

    便說道:“我說你不過就是這樣罷,我和你也說不到卻之不恭,卻是受了有愧了。

    ” 那烏大人又謙虛了一番。

    話完,便向了那家人使了個眼色,那家人齊退下去,連戴勤等一并招呼開,彼此會意,也都躲在院門外坐下,喝茶吃煙閑話。

    那位典史老爺,見欽差來拜安老爺,不知怎樣恭維恭維才好,忙忙的換上褂子,弄了一壺茶,跟了個衙役,親自送來讓家丁們喝,也為趁便探聽探聽消息。

    誰想大家都堵着門坐着呢,不得進去。

    他一面讓茶,一面搭讪着,就要同坐。

    戴勤先站起來說道:“郝老爺,你請治公罷。

    你在這裡,我們不好坐,同你一處坐,主人知道也必嗔責。

    茶這裡有,郝老爺别費心了。

    ”那典史看這光景,料是打不進去,隻得周旋一陣,把那壺茶送給轎夫喝去了。

     安老爺見烏大人把人支開,料是有話說了,隻見他低聲道:“門生此來,卻不專為這事;現在奉旨到此,訪察一樁公事,一路也訪得些情形,未敢為據,所以來請示老師,老師知之必 确。

    ”安老爺忙問何事。

    烏大爺道:“此地河台被禦史參了一本,說他怎的待屬員,以趨奉為賢員,以誠樸為無用,演戲作壽,受賄婪贓,侵冒錢糧,偷工減料,以緻官場短氣,習俗靡頹等情,參得十分厲害。

    這事關系甚大,門生初次奉差,有此不得主意,所以讨老師教導。

    ”安老爺聽了這話,沉了一沉,說:“克齋這話,既承你以我為識途老馬,我卻有無多的幾句話,隻恐你不信。

    ”因說道:“我到此不久,就到邳州、高堰署了兩回事,河台的行止,我都不得深知。

    至于我之被參,事屑因公,此中毫無屈抑。

    你如今既奉命而來,我以為國法不可不執,國禮也不可不顧,察事不得不精,存心又不可不厚,老賢弟以為何如?”烏大人覺得安老爺受了那河台無限的屈抑,豈五個不平之鳴?誰知他竟無一字怨尤,益加佩服老師的學識難度。

    說了幾句閑話,起身告辭。

    安老爺道:“我可不能看你去,也不便差人到公館裡,改日長談罷。

    ”說着,送到院門,不便望外再送。

     那山陽縣知縣,得了這個信,早差人禀知河台,說:“欽差在縣裡,和安老爺長談。

    ”那河台倒是一驚,才要問話,聽得頭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