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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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忙擺手說:“不用。

    我們雖說是漢軍旗人,那駐防的、屯居的,多有漢裝,就連我們現在的本家親戚裡頭,也有好幾個裹腳的呢!”原來張姑娘見婆婆這等裝束,正恐自己也須改裝,這一改,兩隻腳踏踏踏踏的倒走不上來,今聽如此說,自是放心。

    安公子卻又是一個見識,以為上古原不纏足,自中古以後,也就相沿既久了;一時改了,轉不及本來面目好看,聽母親如此說,更是歡喜。

    在外間屋裡,端了一碗熱茶喝着,龇牙兒不住的傻笑。

    晉升家的,梁材家的,一班兒這些的人,便來嘔他道:“真好俊一位少奶奶。

    大爺還記得小時候兒,見個 小媳婦子先臉紅,這時候怎麼不羞了!”公子笑着道:“你們不用嘔我了,正經倒碗熱茶我喝罷!”晉升家的道:“我的少爺!你手裡端的,那不叫熱茶嗎?可不是樂糊塗了!”說得大家大笑。

    公子也不禁笑将起來。

     正熱鬧着,外邊家人将銀子、行李,一起一起的搬來,交代明白。

    那車輛并牲口,就交給店裡照看喂養。

    晉升已在前層,收拾了兩間潔淨店房,預備張親家老爺住。

    一時行李發完,張親家老爺過來,安太太忙叫請。

    請了進來,隻見他穿一件搭襪口的灰色粗布襖,套一件新石青細布馬褂,系一條月白标布搭包,本是氈帽來的,借了店裡掌櫃的一項高梁兒秋帽兒。

    見了安太太作了一個揖。

    安太太不會行漢禮,隻得手摸頭把兒,以旗禮答之。

    進房坐下,茶罷。

    安太太便道了一路照料的緻謝,又把方才的話,告訴一遍。

    那親家老爺,倒也本本分分的,說了幾句謙虛話,又囑咐了女兒一番。

    雖說是個鄉下風味兒,比那位親家太太,就怯的有個樣兒多了!坐了一會,便告辭外邊去坐。

    安太太又說:“你們親家兩個,索性等消停消停再說罷。

    ”那老兒答應着,站起去了。

    安公子這才敢去見父親,并讨了母親的主意,安太太也把怎的說法,一一的教導他明白。

     這裡便催着給親家太太擺飯。

     安老爺自從住在這土地祠裡,轉瞬将近一月,那銀項限期日緊,手下湊了不足千金,寄烏學士告助的信,至今不見回音;梁材進京往返總須兩月,且不知究竟辦得成否;何如眼前九月初旬已近,又正是放榜之期,不知公子三場詩文,可能望中;更奇的是許久不接家信,不得家中近日情形。

    公子是出場就動身了啊,還是不曾上路呢?更加此地,雖有幾個朋友可談,在那縣衙裡,又不得常見,隻有程相公陪着談談,偏又是個不大通的。

    雨夕風晨,十分悶倦。

    這日飯後,正拿了一本《周易》 在那裡破悶,隻聽牆外人聲說話,像有客來的光景。

    正待要問,随緣兒慌張張的跑将進來,說道:“大爺來了!”老爺也不免吓了一跳。

    說着,公子早已進門,請下安去,起來趕了兩步,跪在老爺膝前,扶了腿失聲要哭。

    安老爺正在不得意之中,父子異地相逢,也不免落淚。

    隻是嚴父慈母,所處不同,便不似太太那番光景。

    一面點頭拉起公子來,說道:“你可出來作什麼?”因大概問了問何人跟随,一路行色光景。

    随即問道:“你難道沒下場嗎?”第一句公子就不好回答,隻得斂神拭淚答道:“正在場前,聽見父親這個信息,方寸已亂,自問下場也作不出好文章來;便僥幸中了,父親現在這個地方,兒子還何心顧及功名名節,所以忙得不及下場,趕來見見父母。

    ”老爺歎息一聲說道:“卻也難怪你,父子天性,你豈有漠然不動的理嗎?不過來也無濟于事,我已經打發梁材進京去了。

    算這日期,你自然是在他到的以前就動身的;我早已料到你聽見這信,必趕出來,所以打發梁材兼程進京,一來為止住你來,二來也為将家裡現有的産業折變幾兩銀子,湊着交這賠項。

    你這事雖不在行,到底還算個作纛旗兒。

    如今你又出來了,這怎麼樣呢?” 說着,皺了眉,宛轉思索。

    公子見這光景,回道:“這事已經遵父親的主意,辦妥當來了。

    ”老爺道:“你方才說不曾見着梁材,自然不曾見着我的谕帖,從那裡遵起?”公子道:“兒子想除此也别無辦法,所以就大膽作主這樣辦了。

    ”老爺道:“這倒難為你了,隻是我計算,多也不過二千餘金,終究還不足數。

    假如并此而無,且慢慢的湊罷了。

    ”公子道:“據現有的數目,大約也敷衍着夠了。

    ”老爺說:“這又是不知物力艱難的孩子話了。

    如今我這裡才有不足千金,搭上這項不過三千金。

    我雖緻信烏克齋,他在差次,還不知有無,便有,充其量也不過千金,連上下平色,還差千餘金呢!你看着世上的銀子, 就這等容易。

    ”公子回道:“兒子此番帶來,約有七千金上下光景,便不候烏克齋的信,想也足用了。

    ”老爺聽了這話,把臉一沉,問道:“阿哥!你在那裡弄得許多銀子?我平生于銀錢一道,一介不苟,便是朋友有通财之誼,也須誼可通财的,才可作将伯之呼;你若借了這事,向親友各家,不問交誼,一概的沿門托缽,搖尾乞憐起來,就大不是我的意思了。

    ”公子此時心下一想,事到其間,也不得不說了;況且父母跟前,便是自己作錯了事,豈容有一字欺隐?莫如直捷痛快的盡情一吐,便是有幹嚴怒,也合受一場教訓。

    便回道:“并不曾求着親友,隻是這樁事,說來頭緒也亂,情節也多,先得求父親不要吃驚、着急、生氣,容兒子慢慢的細禀。

    ”說着,便跪了下去。

    安老爺平日雖是方正嚴厲,見這等嬌生慣養一個兒子,為了自己,遠路跋涉而來,已是老大的心疼,隻是有見于“愛之能勿勞乎” 和那“玉不琢,不成器”的這兩句話,不肯驕縱了他;今又見他如此,此番為我出來,這是天理人情,無所謂錯;況又受了這場掀天風浪,難道我還責備你的舉動,滿面凄惶,更加不忍,且料其中必另有一段原故,卻也斷想不到公子竟遭了這等一場大颠險。

     當下向公子道:“你不必慌,隻管起來明明白白的說。

    ”公子方才站起身來,從家中得信起身,一直到今日到店止,照方才回太太的話,應節省的節省,應加詳的加詳,并和張金鳳聯婚一段,一字不落,也都據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