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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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放着,裡頭還有半盆洗臉水。

    十三妹姑娘連忙拿到房門口兒,潑在那院子裡,進來便把那洗臉盆,放在靠床沿跟前,催着她小解。

    張金鳳見了,這才忙忙的袖手進去,解下裙子,褪了中衣,用外面長衣蓋沿,然後蹲下去,鴉雀無聲的小解。

    一時完事,因問十三妹道:“姐姐不方便方便麼?”十三妹道:“真個的我也要撒一泡了。

    ”因低頭看了一看,見那臉盆裡,張姑娘的一泡溺,不差什麼就裝滿了,她便伸手端起來,也潑在院子裡,重新拿進房來小解。

    這位姑娘的小解法,就與張金鳳姑娘大不相同了。

    渾身上下,本就隻一件短襖,一條褲子,莫說裙子,連件長衣也不曾穿着。

    隻見她雙手拉下中衣,還不曾蹲好,就嘩啦啦锵啷啷的撒将起來。

     張金鳳從旁看着,心裡暗暗的說道:“看她俏生生的這兩條腿幾,雪白粉嫩同我一般,怎麼會有這樣的武藝,這樣的氣力,真也令人納罕。

    ”說話間,十三妹站起整理中衣,張金鳳便要去倒那盆子。

    十三妹道:“那還倒它作什麼呀?給它放在盆架兒上罷!”這十三妹既是一位正氣不過的俠女,作者為何這等唐突她起來。

    讀者,須知這也并非唐突。

    一則這位姑娘生性豪 爽,一片天真,從不會學那小家子女,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二則兩個女孩兒在一處,本沒什麼避諱;三則姑娘的這泡溺,大約也是憋急了。

    這叫作“風火事兒,斯文不來”。

     且說那張金鳳整好衣裙,仍同十三妹回到西間坐下。

    此時氣兒也緩過來了,臉兒也有紅似白的了。

    兩個人才掩上房門,一問一答的談起心來。

    談到婆家那裡,張姑娘又低了頭含羞不語。

    十三妹道:“這男婚女嫁,是人生大禮;世上這些女孩兒,可臊的是什麼?我本就不懂。

    好妹妹,我是個急性子人,你有話爽爽快快的說,不許嘔我。

    ”張金鳳隻得紅着臉說了一句:“還沒有呢!”十三妹道:“我問你一句話,可不怕你思量。

     我聽見說你們居鄉的人兒,都是從小兒就說婆家,還有十一二歲就給人家童養去的,怎麼妹妹的大事還沒定呢?”張金鳳道:“這也有個緣故。

    隻因我爹媽膝下無兒,想要招贅,又因我叔叔臨危再三囑咐說,一定要揀一個讀書種子。

    因此還不曾定。

    ” 十三妹道:“哎喲,這鄉村地方兒,可那裡去找個真讀書種子呢?就有也不過是個平常鄉愚,如何消受得妹妹你起?”說着,低頭想了一想,又道:“妹子既如此,姐姐給你做個媒,提一門親如何?”張金鳳聽了,低下頭去,又不言語。

    十三妹站起來,拍着她的肩膀幾說:“不許害羞,說罷!”張金鳳悄聲道:“姐姐叫我怎樣個說法,此時爹媽是什麼樣的心緒,妹子是什麼樣的時運,況這路途之中,那裡還提得到此?”十三妹道:“你這話我聽出來了,想是不知我說的是個什麼人家兒,什麼人物兒。

    我索性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要給你提的,就是方才你見的這個安公子。

    你瞧瞧門戶兒,模樣兒,人品兒,心地兒,大約也還配得上妹妹罷!”這張金鳳,再也想不到十三妹提的,就是眼前這個人,霎時間羞得她面起紅雲,眉含春色,要坐不好,要躲不好,隻得扭過頭去。

    怎當得十三妹定要問她個牙白 口清,急得無法,說道:“姐姐,這事要爹媽作主,怎生隻管問起妹子來?”十三妹道:“自然要他二位老人家作主,何消說得;隻是我先要問你個願意不願意。

    ” 那張金鳳此時被十三妹磨的,也不知嘴裡是酸是甜,心裡是悲是喜,隻覺得胸口裡象小鹿兒一般突突的亂跳,緊咬着牙,始終一聲兒不言語,倒把個十三妹嘔得沒法兒了,因說道:“我看這句話,大約是問不出來了,你瞧我也認得幾個字兒。

    ” 說着,走到堂屋裡,把那桌子上茶壺裡的茶,倒了半碗過來,蘸着那茶,在炕桌上寫了兩行字。

    張金鳳偷眼一看,隻見寫的,一行是“願意”兩個字,一行是“不願意”三個字。

    隻聽十三妹笑道:“妹妹來罷!你要願意,就把那‘不願意’三個字抹了去,留‘願意’兩個字;你要不願意,就把那‘願意’兩個字抹了去,留‘不願意’三個字。

    這沒什麼為難的了罷。

    ”說着,便去拉張金鳳的手。

    張姑娘那裡肯伸出手來去抹那字,隻是怎禁得十三妹的勁大,被拉不過,隻得随手一陣的亂抹,不想可巧恰恰的把那‘不’字抹了去。

    十三妹嘻嘻的笑道:“哦! 單把個‘不’字抹去了,這分明是願意,是不是?果然如此,好極了。

    這件事交給姐姐,保管你稱心如意。

    ” 這張金鳳姑娘,被十三妹纏磨了半日,臉上雖然的十分下不來,心上卻是二十分的過不去,隻在這過不去的上頭,不免又生出一段疑惑來。

    讀者!你道這是什麼緣故?這張金鳳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她心裡想着:“要論安公子的才貌品學,自然不必講是個上等人物了;尤其難得的是,眼見他的相貌,耳聽他的言談;見他相貌端正,就可知他的性情;聽他言談儒雅,就可知他的學問,更與那傳說風聞的不同。

    雖然如此,一個人既作了個女孩兒,這條身子,比精金美玉還尊貴!縱然遇見潘安、子建一流人物,也隻好發乎情,止乎禮。

    但是止乎禮,是 人人有法兒的;要說不準發乎情,雖是聖賢仙佛,也沒法兒;所苦的是個‘情’字兒,雖到海枯石爛,也隻好擱在心裡,斷斷說不出口來。

    便是女孩兒家不識羞,說出口來,這事也不是求得人的,也不是旁人包辦得來的。

    不想今日無端的萍水相逢,碰見了這個十三妹,第一件先從泥裡救了我的性命;第二件便從意外算到我的終身,這等才貌雙全的一個安公子,她還恐怕我有個不願意,要問我個牙白口清,還不許不說。

    這個人心地的厚,腸子的熱,也算到了頭兒了。

    隻是她也是個女孩兒。

    俗話說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若說照安公子這等人物,她還看不入眼,這眼界也就太高了,不是情理;若說她既看得入眼,這心就同枯木死灰,絲毫不動,這心地也就太